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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2b5小说网 > > 南城儿女[年代] > 南城儿女[年代] 第23节
    李兰之低下头看着她,声音冷酷又残忍:“他不会回来了!他被烧成骨灰被放在殡仪馆里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说着她拉起林飞鱼的手臂就朝旁边的殡仪馆去。

    林飞鱼失声痛哭,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挣扎:“我不去,我不去!我爸爸没有死,他没有被烧成骨灰……”

    那一天,在和爸爸分别的第四十九天,林飞鱼终于在密密麻麻的骨灰架上看到了爸爸。

    不,正确来说,是看到了装着爸爸的骨灰盒,上面附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

    林有成,男,生于1944年3月3日,卒于1975年8月21日。

    那一天,林飞鱼是被妈妈背着从殡仪馆走出来的,她在妈妈的背上嚎啕大哭。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砸在李兰之的肩头上,也砸在两人的心头上。

    李兰之没有安慰她,更没有流泪,她背着林飞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火葬场。

    在她身后,烟囱喷出一大股浓稠的黑烟,风一吹,天空飘起了黑色的灰尘,天地灰蒙蒙,仿佛下起了一场黑色雪花。

    从殡仪馆回来,林飞鱼就病了,李兰之给她请了假。

    这天午后,家里没人,左右邻居也没有人,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床上摊开着两本小人书,旁边的桌子上开着一瓶水果罐头,外面太阳亮得刺眼,林飞鱼躺在床上,不想看小人书,也不想睡觉,难过得什么都不想干。

    突然对面的小窗口传来一阵奇怪的鸟叫声,她爬起来一看,就见江起慕的妈妈猫在窗口旁边,头上插着几支鸡羽毛,正在学鸟叫。

    郭敏卉看到她,立马紧张兮兮说:“喜鹊喜鹊,我是黄鹂。”

    林飞鱼:“?”

    郭敏卉看她不出声,连忙说:“你要跟我接头啊,我们都是地下党,可不能让人发现了,我是黄鹂。”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飞鱼顿了下说:“黄鹂黄鹂,我是喜鹊。”

    郭敏卉眼睛亮亮的:“喜鹊,你要不要来我家?我家有大白兔奶糖、饼干、水果罐头,你过来啊,我请你吃虫子。”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她便点头,然后关上门去了对面。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叫康婶,是江家请来照顾郭敏卉的。

    康婶的孙子拉在裤子,她正要给孙子洗屁股,因此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放她进去。

    过了会,林飞鱼躺在江起慕的床上,轻轻叹了口气,躺在她旁边的郭敏卉学着叹了口气。

    林飞鱼说:“郭阿姨……”

    刚开了个口,就被郭敏卉给打断了:“郭阿姨是谁?”

    林飞鱼指着她说:“就是你啊,你是江起慕的妈妈,我应该叫你郭阿姨。”

    郭敏卉指着的鼻子,一脸震惊:“我不叫郭阿姨,我也不叫江起慕的妈妈,我叫卉卉,你要叫我卉卉。”

    郭敏卉一脸你-不-叫-我-卉-卉-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看着林飞鱼。

    好吧,卉卉就卉卉吧。

    于是林飞鱼重新来过:“卉卉,我有点难过。”

    郭敏卉翘着脚丫子,一晃一晃的:“为什么?”

    林飞鱼大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我爸爸死了,我妈妈要改嫁给隔壁的常叔叔,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郭敏卉:“你妈妈会把你赶出来吗?”

    林飞鱼:“不会。”

    郭敏卉:“那你妈妈会不给你饭吃吗?”

    林飞鱼:“也不会。”

    郭敏卉:“那你为什么不让你妈妈嫁给常叔叔?”

    林飞鱼被这话给问住了,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怕妈妈嫁给了常叔叔,以后就没有人记得爸爸了。”

    郭敏卉:“那你会记得你爸爸吗?”

    林飞鱼:“会,我永远都记得爸爸的。”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郭敏卉的脸上,她的脸和头发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她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你爸爸其实没有离开你,他只是去了另外一个维度的世界,他在那个地方一直看着你、守护着,所以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这也是对他最好的思念和安慰。”

    郭敏卉的话好似一束光,照亮了闯进死胡同的林飞鱼,她觉得此刻的郭敏卉在闪闪发光:“卉卉,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重新说一遍,我要记下来。”

    郭敏卉挠了挠鼻子,一脸迷茫:“我说什么了?”

    林飞鱼帮她回忆:“就是刚才你说有饭吃,好好生活之类的……”

    郭敏拍了拍扁扁的肚子喊道:“饭在哪里啊?饭在哪里啊?卉卉饿了。”

    林飞鱼:“……”

    ***

    一九七五年十月十五日,第38届出口商品交易会在广州开幕。

    这一天,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去民政局把结婚证领了。

    从民政局出来,常明松拿着两本红封黄底的结婚证书说:“虽然是二婚,但该有的仪式还得有,回头我们办几桌,请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

    李兰之却摇头说:“就是二婚了,才应该能省则省,我们买点喜糖请大家吃就好了。”

    常明松挠了挠头:“成,就听你的,那我等会儿去我朋友那里,让他帮忙弄点糖果,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他的目光太火热,让李兰之如芒在背,她咳嗽一声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要人陪,我等会儿去副食品店看有没有肉卖,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庆祝一下。”

    “对对,是该好好庆祝。”

    常明松从口袋掏出一些钱和票,一咕噜塞到她手里。

    两人的手碰到一起,同时红了脸。

    常明松要去找的朋友在糖果厂工作,他们工厂的糖果品种近百个,有水果糖、椰子糖和花生糖这样的普通糖果,也有三色夹心糖、龙虾酥心糖和花生蛋奶糖这样的高级糖果,高级糖果别说买了,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过,不过本厂员工有福利,有特殊情况跟领导申请,可以批下来一两斤的指标。

    常明松这个朋友叫周志强,正是当年被他救过一命的其中一人,周志强平时工作之余喜欢和人下棋,但他是个臭棋篓子,一输棋就发脾气,因此大家都叫他臭棋周。

    臭棋周虽然棋品不咋地,但为人很讲义气,一听到常明松结婚要买喜糖,二话不说就找领导打申请报告去,还请工友帮忙,一下子就给常明松弄来了六斤糖果,其中还有一小部分是高级糖果。

    常明松拍着他的肩膀,感激道:“志强,这次多亏了你的帮忙,回头请你喝酒。”

    臭棋周笑道:“你我兄弟客气什么,不过这酒你的确得请我喝,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结婚了?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常明松挥挥手说:“这事说来话长,回头请你喝酒时我再跟你说,现在赶着回去发喜糖。”

    臭棋周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没问题,到时候我也要好好看看新嫂子是何方神圣,居然把你给收了,要我说,新嫂子肯定长得很好看吧?”

    常明松为自己辩白:“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其实人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把日子过到一起。”

    他嘴上这样说,脑海却浮现李兰之的脸,眉清目秀的脸蛋,眼睛细长而有神,李兰之不属于那种第一眼就非常惊艳的美人,但她很耐看,而且身上有股让男人怜惜的气质。

    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兰之,是她和林有成刚搬到十八栋来住的时候,那会儿她还留着长发,看人时总是低着头浅浅地笑,很害羞的样子。

    不想一晃十年,他的前妻和林有成相继过世,他和林兰之反而成了一对。

    真是世事难料。

    李兰之去副食品店没有买到肉,肉都卖完了,只好转去国营饭店买了份熟食回来,又一口气买了五块豆腐。

    这年头买豆腐也要凭票,且每个人每月只有十二块的定量,往日一次她顶多买一两块,但今天不一样,可以奢侈一下,她一口气买了五块,正好一人一块。

    回到十八栋,远远就看到苏志谦在门楼旁边蹲马步,双手向前,掌心向上。

    李兰之一下子就猜到他又被刘秀妍罚站了。

    其实说来奇怪,苏志谦品学兼优,回家还会帮忙干家务活,跟江起慕一样,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相反,苏志辉又皮又爱捣蛋,时常在外面惹麻烦回来,成绩更是一塌糊涂,但刘秀妍就是偏心苏志辉。

    照刘秀妍的说法是,苏志辉是遗腹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她觉得这孩子可怜便多疼爱几分,关键她没觉得自己偏心,她说苏志谦作为家中长子、长兄,他们父亲没了,理应负起顶梁柱的作用,对他严厉也是为了他好。

    李兰之提着东西走过去,看到苏志谦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双腿和双手都在颤抖,很是心疼说:“你妈又罚你了?”

    苏志谦可能是难为情,眼帘垂着说:“志辉偷了家里一块钱,把钱花掉了一半,想把剩下的钱放回去时被我抓到了,我把事情告诉奶奶,奶奶把志辉揍了一顿,但妈妈觉得我做错了,她说我没把弟弟教好。”

    李兰之目瞪口呆:“这事怎能怪你,偷钱的是志辉,她要教训也应该教训志辉,怎么反过来惩罚你?我去找她说说。”

    苏志谦连忙阻止:“李阿姨你别去,我妈说得对,我是哥哥,我应该把志辉教好。”

    李兰之叹气:“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但这事是你妈做错了……”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人影,凉凉打断了李兰之的话:“我怎么了?”

    李兰之一看来人是刘秀妍,没觉得尴尬,反而说道:“秀妍你来得正好,这俗话说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志辉偷了钱你就应该好好教训他,让他意识到这是不对的,你不教训他,怎么还反过来教训志谦了,你这样做不好……”

    刘秀妍再次打断她,撇嘴嘲讽道:“别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些人却总喜欢多管闲事,那么爱操心,别人家放个屁是不是还得去闻闻臭不臭?”

    “……”

    李兰之直接愣住了。

    这段时间来,她和刘秀妍关系很好,尤其是前段时间刘秀妍天天给她带汤喝,她以为两人是好朋友,要不然她也不会说那些话。

    可刘秀妍现在这话,跟直接扇她两巴掌有啥区别?

    刘秀妍返屋里拿了把戒尺出来,对苏志谦的掌心狠狠抽了几下,厉声道:“白眼狼,我让你胳膊肘往外拐!我让你连着外人欺负你妈!我打死你!”

    苏志谦痛得浑身颤抖,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

    李兰之也浑身颤抖,却是被这一番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话给气的。

    她并非小鸡肚肠之人,但这次刘秀妍实在太过分了。

    李兰之气得回去躺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做三菜一汤,一份烧鹅、一份红烧豆腐,一份豆豉炒菜心,还有一个鸡蛋汤,这样丰富的饭菜,平时只有过年才能吃得到。

    菜烧好,常明松正好回来了。

    他拿着一袋子糖果兴奋说道:“志强这人真没话说,我跟他说我们需要两斤喜糖,结果他却叫上工友一起申请,足足六斤糖果,这么多糖果也不怕不够分了。”

    李兰之说:“你这兄弟是个讲义气的,回头我们做几道好菜,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当做感谢。”

    这话正中了常明松的心思,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回头我们把他们两口子一起请过来。”

    李兰之应好,又问道:“他妻子是做什么的,也在糖果厂吗?”

    常明松摇头:“不是,志强他妻子在一个中医馆当学徒……”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常美和常欢两姐妹回来了,后面跟着垂头丧气的林飞鱼。

    李兰之和常明松两人停下话题,赶紧把饭菜端到常家客厅去,常家的饭桌比较大,不过椅子不够,要从林家这边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