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 01.吱吱吱 奕翠湾外,安保系统正在识别新住户身分。 “喀哒”一声,电动大门敞开,轿车顺利进入别墅区内部。 车内,后座上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抬眸望了眼窗外,低声提醒了句,“跟新邻居们打好关系,尤其是崔家那对姐弟。” 一旁的少年听后嗤笑,并不应答。 静默不显怒气的男人缓缓移过视线,“梁卮乐。” “怎么?”梁卮乐仍旧勾着唇与他平视,有意对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挑衅,一字一句尽现讥讽,“哈、巴、狗。” 梁鹏涛指上戴着婚戒,平静的眼微微眯起,举起拳奋力往少年侧颜送上一记重击。 梁卮乐被打得偏过头,面上却不见慌乱,他熟练地抬起手,指尖轻抚面颊,温热腥黏的鲜血沾染上指腹,“这可让我怎么见人?” 他笑得更张扬,“还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梁教授是个表里不一、会虐待亲生儿子的心理变态?” 男人盯着面前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年轻面容,蓦地也跟着笑了,“你可以试试。” “儿子,你还年轻,能跑又爱折腾,”梁鹏涛拍拍他的肩膀,加重语气接着道,“你妈妈已经好久没像你这样活泼了。” 梁卮乐一瞬瞪大眼,“你把我妈关在哪?” “好好听我的话,我就让你见她。”梁鹏涛收敛起表情,不再看他。 “我亲爱的姐姐呀……” 走廊上,崔然迩正漫不经心地哼着简短的自创歌,脚步轻快地一脚踏进崔然亦并未拉上门的书房内。 “出去。” “好的。”他退后两步,站在门口处,礼貌地敲了敲房门,“姐姐,我能进去吗?” “进来。” 崔然迩快步走到书桌前,慎重般轻咳两声,清过嗓后他郑重开口:“姐姐,我是你最爱护的龙凤胎弟弟,我是你唯一的手足,我是你最亲近的──” “说重点。”崔然亦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手臂交叉环在身前,微仰起头审视着对方。 “姐姐啊,”他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我们姐弟之间好久都没有聊聊天了,我们应该让我们的感情更紧密一点──” “出去吧。”崔然亦又一次打断。 “姐姐!”崔然迩高高抬起手,又轻轻落下掌心拍拍桌面,“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一点都不懂我!” 待他闹完,崔然亦淡淡掀起眼皮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望向另一边的沙发,“在书包里。” “──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语毕,崔然迩瞬速朝着沙发处飞奔过去。 少年轻手轻脚地拉开崔然亦的书包拉链,随后从里拿出已经填写完标准答案的暑假作业。 他一页一页翻过试卷,时不时就抬起头去看眼自己熠熠生辉的亲姐姐崔然亦──虽然对方的目光没有一刻落在他身上。 直到崔然迩抱着试卷再一次出现在身前,崔然亦才终于抬起眼,“还有事?” “──弟弟是世界上最崇拜你的人!” 而后崔然迩一刻也不停地跑出了书房。 不久后,崔然亦的手机上收到了短信通知。 崔然迩:【姐姐,记得要保密!】 她垂眸看了眼,没回覆便开启静音模式。 另一头房间内,有一名即将结束暑期长假升上高三年级的男同学正埋头补着作业。 崔然迩每写两个字就得瞅一眼屏幕,“我姐居然还不回我消息,她不会正在骂我吧?” 魏睿安扬起唇角,故意笑话他,“她都不想花时间骂你。” 一下被对方戳中了痛点,崔然迩也不客气,“她更不想花时间在你身上好吗?” 没成想,魏睿安坦然地点点头,“没关系,我时间多。” 崔然迩蹙起眉,不太理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你写这些干嘛?”魏睿安一页一页翻看着手里崔然亦的试卷,困惑道:“把作业烧了不照样待在重点班?” “别把我姐的试卷弄出褶皱了。”少年抢过他手中的那一迭纸,一张张仔细检查着。 “瞧你宝贝的。”魏睿安眉角上挑,曲起食指敲打了下桌面,“我看你是太闲。” “我又不是你。”崔然迩拿起笔,尖端触上纸面,墨水随着圆珠滚动而流出,“我妈跟理事长是深交。” “交空白卷,我就等着被约谈。” 闲聊间,魏睿安已经进入了游戏主页,拇指轻点按键,页面开启对战模式,“那你慢慢写吧。” 崔然迩嫌背景音聒噪,便开始赶人,“你不写作业就滚回你家。” 魏睿安想起什么,眼底流露出嫌恶,“不回,我家现在臭得很。” 魏家这几日被魏睿安闹得鸡犬不宁,下人见到他都怕,狗路过也得挨两顿骂。 母亲刚过世不满一年,父亲马不停蹄地将外头的私生子领回家中。 这番明目张胆的举动在魏睿安看来算是一种示威与服从性测试。 可惜魏睿安从来不服,抡起实木棒球棍就把别墅内能砸的家具一样不落地全砸烂了。 古董花瓶碎满地,重重落到地面上的时钟不再日复一日地转动,电视屏幕碎裂的同时仍不间断地吱吱作响着。 看来家里进了老鼠。 “魏睿安!你还要闹多久?!”魏成远刚走进大门,环视着满屋狼藉,激恼得青筋暴起,“池逸是你弟弟!” “弟弟?”魏睿安拎着棍子走到男人面前,不怒反笑,“跟我同岁的弟弟?” 他将球棒顶部抵在了瘦弱苍白的少年身前,手臂使劲,双眸阴狠地直视魏成远,“不想他死就让他滚。” 02.天差地别 他这番话崔然迩听得云里雾里,“你家臭就除臭啊,跑我家来干嘛?” 魏睿安的视线集中在游戏画面之中,喃喃道,“是该除臭。” 见他听劝,崔然迩便没再接续话题,他转着掌上的圆珠笔,“这几天搬来了新人,你知道吗?” 魏睿安指头一顿,望向他,“你哪来的消息?” “刚搬进奕翠湾就来我家送水果了啊。”崔然迩叉了块甜瓜递到嘴边,“对方转到我们学校,说不定会进一班。” 短短几句话,魏睿安捕获了几个关键信息──近几日新搬来的邻居、跟他们同年纪。 他打心底深觉自己的怒火自池逸进魏家门那天引燃起,便延绵不断地越烧越烈。 “他敢。” 崔然迩咬了口沁凉的水果,被齁了一嗓子,听了他的话,感到莫名奇妙,“关你什么事?” 对方走着神,压根没听进他的疑惑,将手机熄屏后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便直直朝外走。 看魏睿安这阵仗,不晓得的还以为他要去跟人干架,崔然迩撇了撇嘴,“又发什么疯。” 此时还未意识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池逸,正处在魏成远给他安排入住的卧室内,整理行李箱中少得可怜的旧衣。 每一件被他拎起的衣物几乎都洗得发白,上头沉积了不少搓不掉的陈旧污渍。 他其实还不太适应目前身处的环境,正在逐步学习与观察如何和人类友善的沟通相处。 在他看来,现阶段最大的困难,就是那位凶巴巴的、会吼人、看上去会打人并且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的哥哥──魏睿安。 院外,魏睿安积攒着滔天恨意往家中赶,一进家门抓住人就问:“那个私生子人呢?” 几名佣人拦也没拦住,更来不及通知池逸去找个隐蔽的角落藏。 虚掩上的房门被重力踢开时,池逸即刻便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装什么装?!”魏睿安大步走上前,攥紧少年的衣领就将人甩到墙上去,“你去崔家送礼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来找你。” 池逸的肩胛骨受到了猛烈撞击,他疼得一下腿软倒在墙角,前发垂落,看不清神色,“我……没有去。” “你还敢撒谎。”魏睿安接连往他身上猛力踹了几脚,紧接着眼神扫到一旁的书桌椅,他朝那走去,准备拎起椅子砸向池逸。 “少爷、少爷。”正在魏睿安准备下手的时候,谭阿姨着急忙慌地走上前阻拦,“他这几天都在家待着,没有出门。” “谭阿姨,你还替他说话?”魏睿安猩红着眼质问,“他要是都在家待着,那崔然迩见到的那人是谁?!” “这几天奕翠湾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估计是那家的少爷。”谭阿姨语气急促地解释,“池逸大家都看着,他没机会出门。” 话音刚落,魏睿安目光投向门边站着的几位下属,大家心照不宣地默契点点头。 这回魏睿安的理智总算稍稍回笼。 他冷静地打量了房内空间一圈,干净崭新的书桌、加大版双人床、尚未增添衣物的衣帽间和重新装修过的沐浴室。 甚至连屋内座向都坐北朝南,是典型的冬暖夏凉房型。 “为了接亲儿子回家,我爸还真是用心啊。” 魏睿安的笑意只停留在表面,下一秒便伸手指了指墙角处哆嗦着蜷缩成一团的池逸,“把他扔进地下室。” 又踢了脚他带来的已经敞开的行李箱,“包括这堆垃圾。” 撂下话后,魏睿安便出了门。 屋内众人一时刻面面相觑。 因为近几日受到了魏睿安的负面情绪波及,连带着忌讳池逸的私生子身分,他们对这位新来的“少爷”都没有好脸色。 “起来吧。”谭阿姨蹲下身将人拉起,随手拍了拍他褶皱衣面上的灰尘,轻轻叹了口气,“晚上先生会回来吃饭。” 言外之意是让池逸再忍忍,而他们不能违抗命令。 另外一位佣人将地面上散落出来的衣料随意塞了回去,接着拉上行李箱拉链,拎起箱子,“我带你下去。” 地下室的铁门一推开,伴随着刺耳锐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在阴暗潮湿不透风的空间里自然形成的霉味。 “待过老鼠笼吗?” 声源方向是自楼梯口往下迎面走来的魏睿安。 池逸转过身,小声应答:“……没有。” “这里挺适合你的,你身上有很浓的地下水道味。” 周遭幽暗,池逸辨识了良久,才看清魏睿安手上拿着一圈水管。 “你自己闻不到吧?”魏睿安将手里的塑胶水管扔到他脚边,“你真的臭死了。” 不知怎么,池逸不但没有被他这番话伤到,反而有些庆幸他带来的是水管而不是皮带。 虽然被塑胶水管抽打也挺疼,但魏睿安似乎没打算继续打他,池逸松了口气。 夜晚,魏成远回到家中。 在谭阿姨口中得知了池逸正被魏睿安关在地下室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人救出,而是先通知了魏睿安到他的书房一趟。 十分钟后,魏睿安推开了房门,懒散地朝屋内走,最后伫立于桌前,“有什么事吗?爸爸。” 魏成远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下,语重心长地喊道:“睿安,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男人站起身,多年前幼小的孩童如今已经同他一般高。魏成远此刻在想,魏睿安还会继续长高吗?他会站在比自己还要高的位置上达成更高的成就吗? 即便不会,他也会将他托起,就像儿时,他将他举过头顶、抗在肩上。 “我过几天要出差一趟,那孩子随你处置吧。” 魏睿安听后一愣。 魏成远像是没察觉,接着开口,“但别把人玩死了,我留着他肯定有用处的。” 魏睿安轻啧,不屑地嘟囔,“他能有什么用。” 03.面色转变 铁门被上了锁,池逸蹲坐着靠在墙边,低眼张开掌心,却伸手不见五指。 双臂环抱住曲起的腿,下颌置于膝盖之上,他就这么窝了许久。 肌肤上的瘀青在漆黑无光的室内如同找到同伴那般狂欢热舞了起来。 痛感在视觉被剥夺之后显得越发强烈,池逸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一处不疼。 再也承受不住便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沿着墙面走,手心一点点摸索着电灯开关键。 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按键,他祈祷着──上天总不能对我这么差吧? 而后按下。 或许是祈求奏效,过了十三秒,年久发黄的灯光闪烁了两下后慢慢照亮了屋内,顶上的灯泡彷佛用尽了全力来帮他实现心愿。 所幸这唯一的开关按键没有让他再度陷入绝望。 地下室空间室徒四壁。 正这么想着,他回过头,惊诧地发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扇敞开的门,看外观像是卫生间入口,电源开关在门边墙上。 池逸朝那走去,脑袋朝里探,随后便明白了魏睿安给他留下塑胶水管的用意。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生锈痕迹斑驳的水龙头,阀门朝右转动,源源不绝的水源自龙头口处涌出,参泥的污水缓缓转为纯净清透的自来水。 只要在出水口处接上水管,于他而言,已经满足了一间浴室所需要的条件。 池逸再一次庆幸,他带来了洗发水和沐浴露,可以好好洗净散去自己身上的地下水道味。 魏睿安:【新玩具,玩不玩?】 崔然迩正坐在崔然亦房内的沙发上,看见魏睿安发过来的消息后,他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崔然亦。 投影幕布上正播放着高三的基础数学课程,崔然亦自身的复习进度早已超前,她靠着椅背,手肘弯曲,手背支撑住脑袋,阖上眼,悠闲坦然地歇息着。 “姐姐?”少年轻声唤了句。 女孩仍然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石子扔入水井,淹过水位后,静静往下沉。 崔然迩蹑手蹑脚地起身,踩着拖鞋一步一步慢慢朝房门处移动。 少年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崔然亦淡淡观赏着,不出声。 教学视频持续播放着,对方走过转角处,拉开房门离去,并未发现她清醒着。 崔然亦这头的房门被关上。 另一边,池逸所在的地下室位置唯一的出口──设有密码锁的铁门传来一阵解锁音响。 他下意识恐惧地哆嗦了下,听到的第一声回音来源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像你这种没有手足的人是不会懂的。”崔然迩摆摆手走进门,猝不及防的,他与池逸四目相对,双方都愣了愣。 而后,崔然迩指着背靠墙面坐在凉滑混泥土地板上的池逸,问:“这就是你说的‘玩具’?” 他一边大声质问一边使劲推了下魏睿安,“你变态吧?!” 池逸灰头土脸又狼狈不堪地沉默坐着望向门口处,发丝乱糟糟的,肤色苍白的缘故,肌肤蹭到了泥沙便尤为明显。 “还跟我装呢。”魏睿安笑着侧头挖苦崔然迩,随后迈步缓缓朝池逸的方向前进,伸手就使力抓扯住他的头发,池逸被他强劲的力道扯得撕裂般发疼。 之后,他听见魏睿安疑惑道:“你说私生子算不算手足?” 池逸数不清楚,原来嘈吵声环绕的昏暗地下室内,在魏睿安提出关于他身世话题的疑惑后,究竟安静了几秒。 只知道,私生子的话头一出,崔然迩也跟着走了过来。 语气同方才已经大不相同:“他是私生子?” 魏睿安松开手,转而吝惜地拍了拍池逸的脸蛋,“你自己说说。” 池逸艰难地仰起伤痕累累的面庞,第一眼便见识到了身前两人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愤的目光,尽管在此前他们从未见过面。 在他们看来,他身上流淌着被世人所唾弃的私生子血液,光是呼吸都碍人眼。 经历过这几日的特殊待遇,见过无数双静默蔑视的冷眼后,池逸独自委屈地想着。 又不是我想的。 又不是我自己选择要成为私生子的。 04.注意听好规则 临近开学的日子,池逸被允准从地下室内释出。 体感温度森冷的潮湿空间内,他蜷缩着侧躺在光滑冰冷的墙角处地板上──因为墙角有九十度。 入睡前他回想起这个曾听旁人分享过的冷笑话,难得的露出笑容来,自娱自乐过后大概是心理作用,真的没刚开始那么冷了。 只不过这一觉实在睡得不安稳。 浅眠状态下的少年听见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铁门开了,稳当的脚步声渐近。 滴答滴答,随着移动的身躯,一滴一滴水珠落到地面上。 池逸眯着眼撑起身,不好的预感令他感到无措又手无寸铁,只能抬起手虚虚挡在额头前。 接着,一桶装满了冰块的拖把水自头顶处被瞬间倒下。 浑水顺着池逸的发丝、鼻梁、双肩快速往下流淌。 零碎散乱的冰块掉进湿透的短袖上衣内,他冻得浑身颤栗。 “本来要用来浇花的,便宜你了。”魏睿安将水桶扔到一边去,“洗个澡再上楼吧,别搞得像我欺负你一样。”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 回顾近些日子的荒唐遭遇,池逸突然开始怀念起从前被母亲囚禁在屋内的日子,至少不至于如现今一般天天挨顿毒打。 那一会他总觉得生活枯燥乏味没有一丁点自由,想过有一天飞舞着翅膀往旷大无边际的世界遨游,体会早前不曾属于过自己的人生规划与选择的权利。 却从未想过那一日到来后,他最先面临的会是被牢笼外的猎人剪去羽毛。 恍惚中,他在想。 是不是今后即便再奋力地煽动臂膀,也飞不出去了。 · 八月天迎来结尾。 庄逵高中的开学典礼上,崔然亦作为高三模范生代表站上讲台,娴熟地背诵着先前写好的稿词。 简单的马尾,腰背挺得笔直,从容面对着全校师生,端庄稳重没有一丝怯意。 “你知道她是谁吗?” 池逸排在高三二班的队伍当中,冷不防被人问了一句。 张嘴提问的男同学是他在班上刚认识的朋友吴阳平,两人认识的契机对池逸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他以转学生的身分踏入二班教室。即使昨晚洗了两回澡,出门前认认真真整理过自己的衣服、头发、跑鞋,但他浑身上下的瘀青伤疤还是给新同学们留下了一个“混混”的初印象。 只有吴阳平不一样,他觉得池逸更像是被欺负、被压着打的那个。 “不知道。”池逸垂着头,低低答道。 “你居然连崔然亦都不认识?!” 这个回答更加深了吴阳平对池逸性格的猜测──单纯、好欺负、无知、与世隔绝。 回班之后,吴阳平和池逸成了同桌,热血莽撞重情义的他立誓要好好带着池逸这只小绵羊走完待在庄逵的最后一年。 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 “阶级制度总该知道吧?” 吴阳平在白纸上画出阶梯,“我们学校是以成绩划分班级。” ──他得让池逸熟知关于庄逵一切从不摆在明面上说,却深入人心的一系列隐形规则。 “高三总共十二个班。”他在纸面上画出四格阶梯,随后提问,“你觉得我们应该待在哪层?” 池逸正处于二班班级,以成绩来分班的话,他们班的阶级应该仅次于一班。 所以他伸手指了指第二高阶梯的位置,“这层吗?” 吴阳平意料之内地笑笑摇摇头,而后笔头继续移动着,他在最底层──第四层的地方画上星号,“我们在这里。” “可是,”池逸不解,“上面还有三层。” “上面三层是一班内部在竞争。”吴阳平提笔画了圈大圆,将前三层阶梯圈在线内,接着延伸出一条线,在线尾的空白处写上“一班”。 一班──庄逵所有学子挤破头都想进的优胜班级。 吴阳平似乎很乐于解答池逸的疑惑,接下去又丢出问题,“你再猜猜,一班以什么来当作排名的依据?” “你刚刚说的,学校以成绩分班……”池逸没什么底气,总感觉答案没那么简单,“是成绩吗?” “对一半。”吴阳平在第三层的位置写上‘成绩’二字,“在一班要是空有成绩没有背景的话,是随时会掉回二班的。” “不过掉回来的同学通常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在二班同样待不住,等到下一次月考就会继续往下掉。” 吴阳平人如其名,阳光活泼有朝气,自入学以来便一直待在二班班级,成绩平稳,排名从未往下掉过,却也没想过向上升。 以网上的话来解释则是──与其跟随社会期望坚持奋斗,不如选择躺平,无欲无求。 他知晓自己在一班无法安稳度日,那还不如安逸地待在线外享乐,毕竟在圈外的环境中,他已经伫足于最高峰了。 “剩下最高阶的两层就很好解释了。”吴阳平特意用橡皮擦了擦第一层阶梯,又重新画了一回,将顶层阶梯的高度调高,“第一层是断层。” “刚刚站在讲台上的那位学生代表你还记得吗?” “记得。”池逸点点头,“崔然亦。” “对对对。”吴阳平看上去十分欣慰,“崔然亦有个双生子弟弟叫崔然迩。” “崔然迩的在校成绩单拎出来连末尾的十二班都进不了,但他仍然是一班的固定班底。知道为什么吗?” 池逸当然不明白原因,“为什么?” 第二层阶梯有了名字──背景。 “十年寒窗不如投个好胎。”吴阳平扔下笔,两手撑住后脑勺,上身松散地朝椅背靠,“虽然我也挺羡慕的,但老实说,他姐要是没了,他会从第二阶一路摔进谷底。” “现在知道谁站在第一层了吗?” 池逸:“崔然亦?” “对了。” 05.继承变数 次日。 池逸规矩地坐在餐桌上,一口接一口将陶瓷盘中阿姨准备好的早饭吃得干干净净。 幸好魏睿安虽残暴凶恶、处处看他不顺眼,但在饮食方面并没有苛待他。 少年的心情仿若今早的天气般晴朗,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背起书包独自出了别墅院门。 私家车内,崔然亦垂下眼眸,视线静静落在平板屏幕中显示的时事新闻上。 纯白衬衫顶扣处,群青色丝带随风飘动,镶着钻的领结遇上朝阳折射出光线。 缎带上影影绰绰的品牌标志LxANG,一如水波的样貌于空中荡漾。 另一侧车窗被崔然迩拉下了一大半。脖颈受束缚而太过憋闷,他随手扯了扯衬衣钮扣前恼人的领带。 黑发迎风吹得散乱,崔然迩忽然瞧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急地向窗外大喊:“欸,新来的!” 司机放缓了车速,轿车外几米远,人行步道上的少年投来目光。 崔然迩近乎要探出窗外,见对方步行便热情招呼着,“要搭便车吗?” 梁卮乐今早又和梁鹏涛吵了一架,连领带也没系就出了门,右肩上的单肩书包肩带被他调短了许多,他本不打算到学校去。 又想起梁鹏涛提醒过的,和崔家姐弟处好关系。 在崔然迩的邀约下,梁卮乐没犹豫太久便坐上了副驾驶座。 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他微不可察地悄悄瞄了后座的崔然亦一眼。 对方既没有开口赶人,也没有对崔然迩表现出“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带上车”的目光,更没有分一丝关注给他。 一路上,崔然迩坐没坐样,一个劲扒着身前的副驾座位问梁卮乐各种无厘头的问题。 崔然亦对此从未劝阻,大概是对崔然迩随机邀人上车这一行径习以为常。 崔氏内部拟定的家业继承者,就像梁鹏涛告诉过他的,日晏下一代掌门人的位置毫无疑问会落到崔然亦手上。 “但要是崔然亦出事,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当时梁卮乐还不能理解梁鹏涛这番话的涵义,现在懂了。崔然迩撑不起崔氏,崔然亦一旦倒台,日晏就要变天了。 私家车沿着两旁的通学步道直直开进庄逵大敞的前庭校门内,警卫室旁,值班的老师正在抓服装仪容不符合标准规定的学生。 崔然迩乐呵地细数梁卮乐身上不符合校方规定的点,“你没系领带也没挂名牌,要是被逮到的话得让值班老师骂一顿外加罚站半小时。” 闲聊间,司机将车安稳停下。 梁卮乐独自走进了距离学校大门口最近的一班独立教学楼内,乘上电梯朝二楼去。 到达指定楼层后,电梯门一开,不远处传来一阵纷乱吵杂的喧闹声。 不凑巧的,他人现下所处在的昱奕楼,整栋教学楼仅有一个活动班级,也正是他昨日才转入的高三一班。 梁卮乐拎着包走进后门,迎面碰上了处在混乱状态下围成一团喧哄的同班同学们。他浅浅蹙起眉,眼神扫过那个被包围在人群中心点,令他们感到兴奋的物品,不过是一组普普通通无人使用的课桌椅。 庄逵在校学生的学业压力还真大,居然都精神恍惚到开始砸课桌了。 过了一会,人群散去,离课钟敲响还剩五分钟,崔然亦与崔然迩自理事长室回到班上,一进门便瞧见了散落一地的桌椅残骸。 紧接着看见的,是放置在崔然亦座位桌面上的早餐。 “又是谁放的?”崔然迩绕过一地残余零件,径直走向崔然亦的桌子旁,“都说了我姐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 他一把抓起那份早点,气愤地扔进垃圾桶内,而后咬紧牙,声量不大,逐字清晰地给出警告,“别被我抓到是谁,被我抓到我揍死你。” 临近早自习时间,二班教室内,黑板旁的白板公布栏上张贴着高三期末考试成绩排名。 一颗一颗脑袋急切地朝前探着,在一片“我第几我第几”的焦灼声中,吴阳平悠悠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早饭。 不论第几不都同在二班吗? 他嗤之以鼻地咬了口手里的三明治,眼珠子先是瞅了眼墙面上的时钟,随后又扫了扫外头的走廊。 钟声再过三分便敲响,池逸的人影却迟迟未出现。 分针冉冉升至顶点数字十二的位置,铃声准时响起。 池逸背着书包,迈着步伐跟随在二班班主任身后进了教室门。 直觉多道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池逸低眼盯着地面,步态蹒跚地走到座位边上,到达桌旁后却未立即坐下。 “怎么了?”吴阳平见对方状态不佳,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他抿起唇,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坐了下来。 池逸坐下后也没闲着,抬手将抽屉一点点清空,顷刻之间,桌面被各类教科书占满空间。 吴阳平就歪着头看他收拾,他没多问,多多少少能猜测出池逸此刻举动的意味。 他要离开了。 但是,去哪? “老师喊了我去办公室一趟,他说一班空出一个名额,让我去补……”苦恼良久,池逸喃喃解答了吴阳平未出口的疑问。 吴阳平觉得挺有意思,“这是好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因为……我不想去。”但没办法选择。 班主任如同捧着上级赏赐的金银珠宝,塞也得塞到他手里,不容推拒。 “老师,不公平吧?”有同学瞧出情势朝歪道方向发展,即刻举起手控诉不满,“他写的卷子跟我们的不一样,怎么能算进排名里?”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一道情绪强烈的目光,或鄙夷,或轻蔑,或憎恨。 池逸没勇气抬起脑袋,胆怯又畏惧。 这下他似是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一时无人出声。 吴阳平闲散地靠着椅背,双臂落在课桌上,淡笑着环视周遭,随后毫无拘束、满不在乎地开口: “有些人啊,考不过还脾气大。有本事下次月考就考进一班,没本事就灭灭自己身上的焰气,你们无能狂怒的样子还蛮丢人的诶。” 06.底端接替 班主任办公区域外的长廊上,少年微仰起脑袋,一眼望过面前的一块块教室门牌。 ──前段班教师室、后段班教师室。 庄逵私校教育资源优渥,奖学金名额跨足各类科系,全校学生学费全免,并为有经济困境的同学提供住宿费用方面补助。 或许这便是这所名校的阶级制度能如此坦率、不带掩饰地横跨方方面面的缘由。 作为教师之中伫立于顶峰的高三一班班主任,理当拥有独立宽敞的办公间。 “报告。”池逸抱着书站在门外。 “请进。”办公室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 何卓瑞正翻看着池逸的学生资料档案,“你运气挺好的。前阵子有一家强撑了几年、本就濒临倒闭的家具公司在扛不住庞大债务的情况下,宣布结束营业。” “那家公司的小儿子没挺过压力,跳楼了。” 说到此处,她放下手里的资料表,抬眸望向池逸,女人年轻的面容上扬着得体的笑,“我跟你一样是这学期进的学校,希望我们都能撑下去。” 离开教师室后,池逸顺着流程前往昱奕楼,准备进一班的教室门。途中,他的脑海一片混沌。 方才自何卓瑞口中得知的消息,一句一句反覆回响于池逸耳畔。他是顶替了那位因轻生而逝世的同学才进入的一班。 池逸的眉间皱了又皱,珍贵又烫手的名额再一次递到了他手上。彷佛回到了刚得知自己将被接回魏家的那些时日。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清楚脚下看似洒满面包屑的梦幻道路,不过是引领他走向陷阱的泡影。 思及此,他眼疾手快地从书堆中翻找出行事历,一目十行地将目光移了又移,片晌后,池逸得到了目前急切需要的解答──高三本学期的第一次段考在一个月后。 只要忍耐一个月就好。 只要低调求稳地度过这一个月就好。 球鞋步上台阶,池逸缓缓朝二楼走。 一班的教室不难找,他伫在后门处静悄往里看了看,确定没见着魏睿安的人影后,才抬步踏入教室门。 教室内部总共四排座位,各组课桌对准了地板方格上规整的直线,桌椅摆放整齐。 并不是每张椅子上都坐了人,有六个空着的座位,另外,还有一组被毁损的课桌,支离破碎地默默躺在教室后方。 少年尽力忽视,转过身,由后朝前地观察了会,总算找到了唯一一组空荡无物的课桌,是位于第四排最靠近外窗的角落座位。 有道存在感极低的身影在桌旁站了许久,少年不离开也不出声,像是担忧打扰到她,又像在仔细思量如何张嘴诉说所求。 崔然亦停下笔,抬头直视他,“有事?” 斟酌说词迂久仍无法鼓足勇气开口的池逸,意外先等来了对方的主动询问。 “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他站直了身,不自觉地有些郑重谨慎。 “老师让我自己找空着的位子坐,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你的自由。”话落,崔然亦不打算再分心。 没想到崔然亦竟这般好说话,池逸喜滋滋地搬着书堆入座于她身旁,“谢谢你。” 少年好似搬进新家,将带来的“行李”一本一本整整齐齐摆放进抽屉内,还有笔袋、水壶、眼镜盒,各自置于适合它们的位置上。 他对自己的新座位感到十分满意──靠窗、边角、不起眼。 太好了。 只要偷摸在此待上一个月的时间就好。 不顺意的,他理想中平静安逸的环境很快被打破了。 女孩神采奕奕地踩着皮鞋进门,茂密柔顺的长发散落于双肩,百褶裙随着身影走动而轻轻飘着,裙?一下又一下触及膝处。 “这怎么回事?” 庄韶恩拉开崔然亦的前座坐椅,而后将书包扔在同桌的桌面上,行为举止自然,仿若这一举动她做过百次千回──池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前桌似乎也是个空座位。 “新同学的座位可不在这里哦。”庄韶恩指了指被砸烂的那组课桌,提醒道:“在那。” 思路重复被打断,崔然亦阖上书本,“我让他坐这的。” 闻言,庄韶恩动作略微一顿,“这次的事不够你记取教训,还要继续收人啊?” 古怪的提问,池逸稀里糊涂听着,悄咪咪地在内心等待着崔然亦的回应。 自知等不来崔然亦的答覆,庄韶恩并不着恼,她便当她默认了。 见庄韶恩转过身坐下,池逸没反应过来。 她俩的对话就这么心领神会般结束了? 崔然迩不晓得上哪鬼混去了,直至早自习时间过半才进门,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同班同学,却不见魏睿安踪影。 才进门,崔然迩习惯性往崔然亦人所在的方向张望,随即困惑地“咦”了声。 池逸缩头缩脑地躲闪着旁人的眼光,几近要将面庞埋进课本当中。 “姐姐──!”崔然迩的嗓门声大,自门口处传来称呼语,听得人越发烦闷。 偏偏他仍不消停,用全班人都能听清的音量,问道,“你旁边怎么坐着一个人?” 崔然亦面色沉静,目光未移一分。 崔然迩一下子兴奋地朝她奔去,飞速往前冲的模糊身影后刮起一阵清风,“我得认识认识他才行。” 少年双掌撑在崔然亦身前的桌面上,池逸慌张地攥紧手心。 崔然迩伸长脖颈,脑袋落下,面颊直直对着池逸刻意低垂着的脸庞,“姐姐,你这同桌挺害羞的。” 旁观对方一顿肆无忌惮的行为后,崔然亦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侧颜,再没耐心,用只有此处三人能听清的声量,轻声道:“现在回去。” 男生的背影明显一僵,下一秒便拔腿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了。 崔然迩回座后却仍旧满心好奇。 方才自间隙中一闪而过的五官,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是在哪见过。 07.这把明牌局 衬衫沾了脏灰,换身衣服的功夫,魏睿安是落在队伍后进的教室。 崔然迩正百无聊赖地以尺为刀,切割着从笔袋中取出的橡皮,只不过直尺远不如刀面锋利,他很快便放弃,转而握在手心中把玩。 见同桌总算到来,他急不可耐地问了句,“你家地下室那位是换眼镜了吗?” “上一副变形了。”其余的,魏睿安不曾留意。 一听这轻描淡写般说词,崔然迩即刻蹙起眉,“你也太狠了,怪不得我姐可怜他。” 魏睿安下意识朝崔然亦的方位转过视线,“什么意思?” 崔然迩出神似地自说自话,“我姐对他这种皱巴巴的人最感兴趣了,满身伤痕还长得好看。” 想起池逸白皙肌肤上的青紫伤疤,魏睿安忽地被勾起回忆,儿时有件令他印象深刻的奇特往事。 ──大约是九岁那年,崔然迩在球场上踢球时意外摔断了腿。 疗伤需要一段时日,他闲得不行,整天拄着拐杖追在崔然亦身后一下撒娇一下哼哼唧唧地唠叨。魏睿安当时还猜,崔然迩大概率要被踹了。 没想到,崔然亦不但没赶人,对崔然迩的各类请求更是有求必应,直至他伤势大好。 可是这项特殊偏好和池逸满身伤有何关联性? 想来是没往心里去,魏睿安虽不理解,却没多问。 不上心的疑问点,答案反而来得飞快── “我是你们一班新来的班主任,我叫何卓瑞。” 何卓瑞松散笑着站在讲台上,手里的表格单是她刚刚列印出来的点名表,“先简单点个名,念到名字的同学举起手让我认识一下。” “崔然亦。” 崔然亦表情淡淡,微抬起手。 眼熟,是昨日在司令台上见过的学生代表。 “庄韶恩。” 庄韶恩明媚开朗地扬唇,举着手挥动两下,腕上精致绚丽的首饰同时晃动起,“是我。” 略有耳闻,是校内现任理事长庄涟柏的独生女。 “简宁沭。” 崔然亦右手边座位上的女同学举起手,是简宁沭。 这位学生就有些面生了。 何卓瑞暗自记下后,随即便低头要喊下一名,“许松──” “何老师。”崔寇麒再也耐不住,出声打断,“你的点名顺序按的不是座号而是考试排名,但我们班的成绩名次是从来不公开的。” “既然都不公开,你怎么知道我按的是段考成绩排名?”何卓瑞一改方才的闲散,语气中夹杂了些许肆虐之意。 她的目光虽放在崔寇麒身上,话语间的内容却不单单仅是想向他传达,而是让所有人都听清,“换了新的班主任,旧规则理应该通通舍弃,由我来重新制定规矩。” 说完,她实在掩饰不住期待,“我倒是挺好奇,你的排名是第几。” 崔寇麒的脸色一瞬沉到底,他何曾受过这等嘲弄,当即想翻桌走人,可惜前一阵才闯了祸,刚被自家爹教训了一顿,此刻也只能眸光不善地喝斥,“我的排名掉到底都会待在一班,你又能待多久?” “是吗。”何卓瑞不打算回应他的问话,轻叹着摇头,喃喃自语道,“那还真是不公平。” 背地里咒骂着,居于龙潭而不自知,仍沾沾自喜不思进取的杂苗鱼种,将来注定得成为池中物。 她强逼着自己散去哀怨世事不公的心态,立时调整过波动剧烈的心绪,接着点名。 一直等到该念池逸的名字时,何卓瑞才稍作停顿。 池逸的名次不上不下,在一班能排到第十五名。看来这个班级当中的确混入了许多名不副实的背景生。 “池逸。” “才排十五?”庄韶恩右臂搭在椅背上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称奇道:“你真要收他?” 她压根不在意崔然亦应不应答,一个劲吐槽:“五个他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简宁沭。” 又手握笔对准池逸的脑门敲了敲,强调:“看上去又笨又呆的,不机灵。” 简宁沭在一旁写着习题,轻飘飘来了句,“有的人适合当战友当伙伴,有的人适合摆在家当个让人赏心悦目的花瓶。” 庄韶恩的笔头一转,赞赏道:“我就说她聪明吧!” 本在一旁不愿搭理的崔然亦忽然警告一般低语呼唤,“简宁沭。” 简宁沭一下激灵,恭顺道:“而我适合当下属,我最敬畏最可靠的老板。” 庄韶恩羡慕不已,“看你把她调教的,只差没作揖了。” 池逸正捂住自己的额头揉着。 一想起前一阵魏睿安发疯抡着木棍将各样家电砸碎的画面,内心便直发毛,郁闷想着自己再过不久就会同那些昂贵精美的花瓶一样被揍成肉饼了。 08.真真假假 “怨气别太重了,人家是堂堂正正以高分考进来的,又没依附权势。” 崔然迩正一本正经地以众人皆知“靠关系”、“走后门”进名校最优质班级的身分苦口婆心劝慰着魏睿安,殊不知这一举动只会令他更加气恼。 魏睿安横他一眼,“你好意思说这话?” 崔然迩理直气壮地将逻辑捋顺,不屑一顾道:“我家以后又不靠我吃饭,我们的处境不一样,是你该有危机感。” 对方来了脾气,语句含讥讽之意,“讲得多好听一样,你以后的生活就掌握在崔然亦手上,她就是想赶你出家门,你也不能有二话。” 崔然迩无所谓他的冷嘲热讽,傲然道,“不好意思,我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跟你们的关系不同。” 仰仗有靠山便肆意妄为,有机会真想亲眼见他跌落深渊,任凭呼喊也无人护航。 魏睿安被堵得似有一股火憋在心头,没理由回怼,更不能冲动与崔然迩掐架,能不能泄愤暂且不提,要是因此落下仇恨,往后局势会变得麻烦。 · 薄暮时分,昏黄的云层隐隐覆没落日。 街角的咖啡店掩盖于行色匆匆路过街道的人群之中。 玻璃门上醒目发散亮光的店面招牌,明明晃晃挂着字样文艺的店名“208”。 风铃叮叮当当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踏步进门。 温?摘了口罩,单手伸至身后,熟练地解开围裙洗净手,而后才走出吧台。 “爸。”崔然亦难得过来一趟,眼神仿似巡视领地,随口道,“顺路载你的员工过来上班。” 简宁沭缓缓自她身后探出脑袋,朝温?稍稍倾身,“店长下午好。” 男人柔和笑着作为回应。 “这个月人手短缺,你会忙一些。”虽说先前早已承诺过本月会付两倍薪水给这位忙活的工读生,温?仍有些难以言喻的愁闷心情。 同时期招募进店内的新帮手除简宁沭外还有另一位同学,两人相互之间默契配合、偶尔斗嘴,以往店内热闹一片。 导致后来对方无预警辞退工作,其余人都感到错愕。 温?本想闭关起咖啡厅,暂停营业直到有新人应聘。 当时简宁沭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保证自己能扛起两人份的工作量,包括她实在需要这份薪资,温?不忍心推拒,干脆将原来的营业时间缩短一个半小时。 顺路送来了简宁沭,再顺道接温?回家。 父女俩坐在轿车后座,崔然亦不似崔然迩的活泼开朗,此刻与温?独处,她静静坐着,目光已然飘远。 温?清楚,自己的女儿只有在情绪低落的时候会去一趟208。 他叹息安慰着,“人生必经过程罢了,别太往心底去。” 夜里,奕翠湾内灯火通明。 饭桌上,崔然迩提了一嘴自己和魏睿安起了口角冲突。 赵管家正摆着餐盘,听闻此事便皱起眉,“他真的这么跟你说话?” “当然了,他还瞪我呢。”少年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 赵管家在崔家任职三十余年,先不说这俩孩子从小顾到大,连带着他俩的母亲──崔氏目前的当家人崔蔚弈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称呼自“赵姨”再到如今的“赵管家”。 日晏集团的接班人轮了两代。她见识过当年腥风血雨的场景,原以为此生再不会经历。 没想到竟有外人试图以另一种形式来离间姐弟俩的感情,再顺势挑拨起这场斗争。 她怒极:“真是个没教养的坏孩子。” 少年撑着头,接着抱怨:“再说了,私生子有什么好稀奇的,隔壁许家还在演真假少爷那出呢,真的那位都改姓许了,假货还赖着不肯走。” 崔然迩口中八卦的这位“私生子”,此刻正被人牢牢摁在地下室墙角。 “校服穿好了。”魏睿安手握着墨色油性笔,开了笔盖扔到一旁。 从前不过单纯认为池逸的肤色与纯色白纸相似,现今还真要在肌肤上作画,魏睿安亢奋的精神状态逐渐淹过愤怒。 沿着制服衣料边缘地带画上歪斜的黑线后,笔身也被魏睿安随性丢到一边,他笑得兴奋,“现在把衣服脱了。” 池逸惧怕地缓缓扬起脖颈望他,见魏睿安正垂眸解着皮带,他更加惶恐,胆颤心惊地四处张望着,可惜入眼处内没有一条逃生路线。 … 翌日。 崔然迩昨夜才埋怨过魏睿安,今早又尽释前嫌般洒脱地与对方勾肩搭背,不曾有隔阂似的,并肩打球去了。 窗边,池逸委靡不振地趴在课桌上,见同桌到了,便没精打彩地跟她汇报起方才的情况,“刚刚有个男生,应该是你弟弟,把你桌子上放的早餐拿去丢掉了。” “嗯。”她简单应了声便入座。对于池逸的异样,崔然亦没任何表示,也对他人的私事不感兴趣。 池逸还想说些什么,抬眼瞧见有位神情不太友善的男同学朝自己走来,他迅速又低下面容,想将自己藏起来。 但对方并不是来找他的。 “崔然亦。”许津硕一改往常低调的作派,大大方方走来,“跟我上去天台一趟吧,我们聊聊。” 09.波及麻雀 即便应下了邀约,与对方乘坐电梯到达天台,崔然亦仍是提醒,“我们现在不是能面对面闲聊的关系。” 她心平气和接着道:“有话快说,崔然迩等会就找来了。” 大小姐已发送警戒信号,许津硕却依旧慢悠悠地开口,“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评价我的吗?” “说我──” “许津硕!你这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翻脸不认人的混蛋!!”得知消息不过三五分钟,崔然迩以最快的速度自球场冲到被从内扣上锁的天台门外,焦急地大喊:“快给我开门!你这个王八蛋!!” “嗯,就是这样。”许津硕不急不躁地指了指门外,“叔叔经营的咖啡厅那项兼职是你让我辞职的,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成了我的名号。” “我实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话刚问出口,崔然迩已经奋力将锈迹斑斑的铁门撞开,护卫犬般狂奔至崔然亦身前,发狂地怒吼:“你想要干嘛?!” 许津硕平静如水的目光略过面前炸毛的崔然迩,集中聚焦在崔然亦身上。 “早让你快问。”对于他慢性子的本性,崔然亦早已积累不满许久,此次似是预谋过的反击策略,总算能换她来吊吊许津硕的胃口了。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崔然亦似笑非笑地阴恻恻答道。 “崔然迩,走了。”她敛起笑容,朝那扇因受冲击而轻微倾斜的铁门走去。 崔然迩虽满头雾水,转身跟上脚步前仍旧不忘留下狠话:“我姐姐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微风徐徐吹来,方才不断吱吱喳喳吵闹的麻雀早已因崔然迩的大吼而骂骂咧咧飞远,独留下许津硕一人。 面对门外楼梯周围一众看热闹的同学,崔然迩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 前几月刚推出的校内私有程式软件“anonzk”──专为庄逵在校生设计的匿名交流页面。 首页上,当日的热门话题:崔然亦和许津硕是真的闹掰了。 文案搭配上图片,贴文下方短时间内累积了近八百则回应。 庄逵高中当前的在校生约有一千出头,表示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庄逵学生在使用这一来源不明的匿名程式。 庄韶恩上网看过贴文,面色有一瞬凝重。 崔然亦自身背有讨论度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她能够浅显预见,这个匿名网站往后大概率会牵扯出许多风波。 池逸刚吃过午饭,暂时恢复了精气神,但仍然因为上了半天课程而感到困顿。 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掌上都握着手机,只有他疲惫地趴在课桌上。 庄逵私校对学生手机方面的管理相对松散,自律也是能力测试中相当关键的一环。 校方提供奖学金以及各项补助方案的反面是另类的严苛,考不上指定及格线的同学将会接收到退学通知单,并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便是庄逵特有的教育理念,不会要求学生时刻背书,但想要留住自己的在校名额,就必须拥有相应的知识水平。 池逸尚未持有属于自己的第一支手机,他安静地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只从缝隙中露出一双眼,悄无声息地观察每个人。 他恰巧捕捉到了庄韶恩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庄韶恩侧身端坐着,听后扭过头望他,眉头轻挑。正好缺只现成的糊涂小白鼠,来做项实验。 她饶有兴致地问:“现在给你一个按钮,一按下去你讨厌的人会死,你按吗?” 池逸立马想到了魏睿安,他的下半张脸埋在臂弯内,出口的话音闷闷的,“不按,杀人犯法的。” 庄韶恩加了条件,“匿名。” 他仍然摇摇头拒绝,“那也不要,要是他变成鬼了来找我呢?好可怕。” 出现了,比崔然迩还蠢的人。 庄韶恩纳闷地将目光移向崔然亦,“你身边的人,要么不忠诚,要么笨。” 骂谁? 压在纸面上的细短笔芯断裂,简宁沭喉头滚着两字疑惑,终究忌惮对方身分,没敢问出口。 “我认为想像力、创造力和语出惊人的能力都挺难得的。”崔然亦头也没抬,“毕竟商品要是做不出新花样,年年大同小异,早晚是该被市场厌弃。” 知晓她有意嘲讽自己挑中的人才通通板滞拘泥无创新意,庄韶恩丝毫不愿占下风,轻笑着高傲道:“厌弃了就换一批新人,我一向没多少耐心。” 简宁沭探究的目光刚扫过来,电光石火之间,庄韶恩脱手的橡皮快一步砸到她脑袋上,“少读我心。” “另外提醒你一句,在异能退化的人面前,还是别乱出招数吧。”庄韶恩语气轻蔑,站起身“啪”一声合拢桌椅,走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简宁沭左肩,随后高视阔步地离去。 待人离开后,简宁沭不知所措地摸了摸鼻子,偷摸瞧了眼崔然亦的反应,对方黑着一张脸,想来是受气了。 正当她想说点什么来调和气氛时,池逸先张口了,“谢谢你帮我说话。” 崔然亦侧头看他,一股无名火莫名燃上心头,“我为什么要帮你,少自作多情。” 10.猫族 午间歇息时段结束,课铃响起。 任课老师进门后照例进行课堂点名,期间不解地皱了两回眉头,崔然亦和崔然迩不在。 点名簿上,圆珠笔斟酌般轻点两下,空格旁印上两点显目的墨水渍,最后在“全到”那一栏方格上勾。 当下的学生会办公室外,摔椅子、砸画框,还有玻璃碎裂的刺耳骇人声响由内传出。 崔然迩在门外焦躁不已,连声劝阻:“姐姐,你小心点别割伤手了,我去找根棍子来让你砸吧?!” 泄愤的的声量仍未减弱,崔然亦双手拎着椅背砸桌又砸柜,比发病时更加丧心病狂,再难维持理智。 意识到事态严重,崔然迩颤巍巍从口袋内摸出手机,立马给崔蔚弈的秘书拨去通话。 电话刚接通,面前的门开了。 崔然亦乌黑的长发已解去发带,却不见一点散乱,制服与裙?同来时一样洁净清爽,未沾上丝毫脏污,脸庞同样看不出一丝异样情绪起伏,一伸手就拿过了男生耳旁的手机,确认荧幕中显示的备注。 “崔然迩把庄韶恩的休息室砸了,你派人过来处理。”交代过善后任务,她随手将手机抛还给崔然迩,而后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少年赶紧跨步跟上,一边小心翼翼唯唯诺诺地探问,“姐姐,你发烧了吗?还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她昂首挺胸,“我好得很。” · 午后,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庄韶恩身后陪着几位精通程式设计与操作系统的同学,等不及想调查出anonzk背后的操控者究竟来自哪一企业旗下。 她着实感到好奇,对方有何目的。 学生会已撤废多年,现如今“学生会办公室”不过是挂名。早在庄韶恩入学以前,庄涟柏就已经安排好了此处为她的个人休息室,庄逵在校师生默契般心照不宣,人人心知肚明。 眼看自己的休息间不仅敞着门,门外还围满了人,庄韶恩的步伐加急,拨开围观人群朝里走。 见一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着手合作搬动着真皮沙发、实木玻璃展示柜,室内软装通通换新,她拧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正忙活着的职工看了眼她衣料上挂着的名牌,“庄韶恩”三字明晰惹眼。 其中一人当作代表上前解释,稍稍欠身,“庄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少爷开了点玩笑,崔董派我们过来处理事后修缮、复原环境。” 言外之意,收拾残局。 见对方衣面上挂着印有日晏企业标志的员工名牌,庄韶恩瞬时放松下眉目,猜到了情况起因,“砸我的休息室?确定崔然迩有这个胆子?” 其余人顿时有些尴尬,犹豫着该不该出口辩解。 “算了。”这下子庄韶恩不但不恼,反而喜上眉梢,换了副和善面貌,体谅道:“没事,工作嘛。有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爱发疯的上司,你们是会辛苦些。” 至于本计划好要在会议室中进行的代办事项,不过是作为乐趣一般想研究着玩。 她回过头,对身旁的同伴道:“今天心情好,到我家讨论吧。” 208咖啡厅内。 简宁沭咬了口杂粮面包,另一手滑动着荧幕页面,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老大,你又上热门了。” anonzk主页上更新了当前热度最高的词条:崔然亦砸了庄韶恩的休息室。 崔然亦对此不置一词,抬手将散发挽至耳后,又喝了口咖啡。 浓郁奶香味巧妙融合入刚出炉的烤面包之中,味浓香醇,连同屋内装潢布置也薰染了室内氛围,齐齐变化成和煦温馨的样貌。 玻璃推拉门上标示“休息中”的吊牌一晃一晃,许津硕踏步进门,脚边紧跟着一只橘猫。 简宁沭侧过眼,目光随之下移,“哪来的猫?” 少年耸耸肩,指着店内实诚道:“我听牠在门外自言自语说这里是牠家,一开门就跟着我进来了。” 崔然亦垂眸望了眼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解答,“崔然迩在路边捡的。” 讲起橘猫为何流浪街头,“原本在主宅养着,后来上高中进了奕翠湾,我妈说房子小,养不了猫。” 奕翠湾在卲锦市一地带是着名的富人区,声名远扬,在首都人们口中不过是财主给自家孩子置办的学区房。 如此形容明显是夸大其词了,代入崔然亦视角却正刚好。 此猫亲人,忽地一跃而起,稳当落在许津硕怀里。 简宁沭伸手撸了把毛发柔顺无尘的猫脑袋,又瞧了瞧已剪短指甲的白爪,“养得挺好诶,取名了吗?” “橘子皮。”崔然亦觉得这名字取得不错,便顺口说出名称由来,“崔然迩起的,说毛色上橘下白,像橘子皮。” 橘子皮的视线始终往店门口偏移,似乎不打算望过来,简宁沭奇怪道:“牠怎么好像不认识你?” “刚抱回来那一阵子见过,”崔然亦回想了会,“后来就没再碰上了。” 简宁沭弯曲胳膊推了推许津硕,“你问问。” 于是许津硕垂下面容,对着怀里的橘猫脱口说出一串旁人听不明白的加密话语。 橘猫先是震愕人类居然能读懂猫语并以此交流,圆眼愣愣怔了几十秒后,便“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仿若有诉苦不尽的心事。 中途还抬爪指了指崔然亦,一人一猫的目光一同转向她。 简宁沭掩手在崔然亦耳边说着悄悄话,“他们不会在说你的坏话吧?” 崔然亦不为所动。 11.小白鼠 几分钟过去,罕见对上频率的人猫短暂交流至一段落。 理清橘猫经历的磨难始末后,许津硕立即绘声绘色地转述:“橘子皮说,牠前几年在街边寻找落脚点时选中了一位人类,配合着做了各项检查,打了预防针、做绝育手术,终于符合资格后,人类带着牠进入一座全然陌生的岛屿,岛上边界防御城墙过高,牠压根逃不出去。” “那座岛上有池塘、花园、城堡,虽然生活惬意富足,某日却突然发现城堡当中居住着一名可怖魔头,魔头出现时,看上去六神无主,嘴里总是念叨‘猫药……猫药……’,牠忧心如焚,躲了那邪魔好几年……”描述到此,许津硕静悄瞅了崔然亦一眼。 简宁沭托着腮,不解地朝崔然亦问道:“岛屿指的是你家庄园,那魔头是?” 崔然亦神情未见波澜,内心却叹息着,“是我。” 身旁两人听后当即缄默不言。 各自思量懊恼着,这猫管不住嘴,要是落入他人手中,恐怕就不仅是登上anonzk热点词条那般无关紧要了。 背着背包走出校门后,池逸并没有照着前几日习惯,第一时刻回到奕翠湾。 他本计划好要在晚餐前赶回别墅,转念一想,回到魏家不会有晚饭吃,即便安然入睡,半夜也得饿醒,干脆改变主意,慢悠悠游荡街头,漫无目的地,寻找着工读生应聘招牌。 庄逵私校座点位于卲锦市市中心一带,池逸以校区为标点朝外扩展的街道作为目标。 周遭商业区客源众多,他走走停停,询问过独立店面及路边小贩,均未有一家营业商贩愿意收工作时间、效率均不稳定的工读生,更别细谈手脚是否利索。 天色彻底暗淡无光后,路灯与天边的星月一同亮起,还有街角208咖啡馆门上闪人眼的星光色立体字样招牌。 一日下来,除学校午饭外再未进食,少年现下已疲乏至极。 自背包中掏出水杯,几口喝光壶中剩余不多的水源后,他上前推开了玻璃门,随着风铃摇荡,抬步入店门。 “──新同学?!”简宁沭动作比脑子快一步,下意识站起身迎客,半晌才回过神,“我们店今天没营业哦。” 池逸指了指店外标示‘休息中’的挂牌,道:“我看到了,我是来应聘工……”话才说一半,倏地,他对上了崔然亦的视线,少年浑身一颤,反应与橘猫一模一样,鬼鬼祟祟地躲闪开目光转向别处,“我来应聘工读生。” 崔然亦感到窝火,面不改色,“他什么意思?” 虽不像崔然迩拥有天耳般听觉,但今早的八卦许津硕并未错过,就在一旁听着,“你今天不是让他别自作多情吗?” 崔然亦森然瞪他,“你这时候反应挺快啊。” 许津硕抱着腿上的猫,装作若无其事,又成了温吞吞、油盐不进的模样。 “店长今天正好不在,你把手机号写下来。”简宁沭坐在池逸对面,将桌面上的笔和白纸推过去给他。 男生尴尬地笑一笑,挠挠脑袋,“……我没有手机。” “?!”简宁沭意外地抬眸正视对方,一眼不仅瞧出了池逸没撒谎,还从少年憔悴的面容当中读取出各类感受──饥饿、困顿、疲惫、疼痛。 见简宁沭神色越发严肃,池逸不禁忐忑难安,歉疚道:“对不起,我明天再过来一趟可以吗?”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怜悯,是对待相似背景出生的同龄人特有的吝惜。 简宁沭也曾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种种苦不堪言般遭遇,此时她能做到的,不过是给予正遭受困难挫折的当年那位穷苦小孩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 于是她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池逸不明所以,待人离去,他疲累饥饿地趴在桌面上。 再一次回来,简宁沭手里拎着一袋面包,右手拿了杯水果茶,将食物一通放到桌面上,她眼神飘移,因想到过去的自己而伤感,干脆道:“店里卖不出去的,再不吃就坏了。” 在不远处观望的许津硕见往日总是嬉皮笑脸的简宁沭红了眼眶,似要掉泪的前奏,他目瞪口呆道:“这是在?” 崔然亦两手一摊。 池逸站起身,感激不尽地连鞠几回躬后,似乎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简宁沭将人送到门口,拍拍胸脯保证绝对想尽一切办法说服店长让他入职。 新员工入职也就意味着简宁沭原来每月能领取的两份薪水必须忍痛减半。 许津硕属实不理解,吐槽:“同样都是抢走一半的工资,你就着急赶我走。” “你是半路少爷,跟他能一样吗?!”简宁沭抽了好几张纸巾,一下擦擦眼泪,而后又擤擤鼻涕,指着门外走心地向他俩倾诉着,“我看了他面相,苦命人错不了,饭都吃不饱的那种。” · 隔几日后。 同样的上学路上,崔然亦特意嘱咐了,“待会我桌上那份早饭别动,我自己处理。” “你忘了以前保姆就是在你的饭菜里动手脚?!”崔然迩慌了神,激动劝说:“绝对不能吃来路不明的食物!绝对!不行!!” “不吃,只是想做项实验。”她拿起手中持有的小型仪器,正反面翻转瞧了瞧。 这是日晏科技研发出的最新产物──食品检测仪。 12.御饭团决定报警 池逸一连几日来得最早。作为班里头第一位进入教室的学生,他仔细观察过了,倘若将一班室内空间视为游戏世界主页,重点班当中有一处固定刷新任务的地点──崔然亦的课桌面。 他盯着那一份比自己要早抵达任务场所的餐点,脑海中思索的不是这一份早饭从何而来,而是:好香,今天送来的是三明治。 约莫过去十多分钟之后,崔然迩抵达现场,这一位NPC的主要任务是将放置在桌面上来源不明的早餐扔进垃圾桶。 可是他今天并没有这么做…… 池逸的游戏页面当机了,以至于,他忘了回避崔然亦直直扫过来的视线。 反应过来后,少年动作生硬地转过脑袋。 崔然亦回过头,依照操作程序,按下手里机器开关按键,拿着检测仪开始扫描起面前的熟食。 过程中,池逸止不住好奇心,悄咪咪窥视了好一会。 看清显示屏上以绿色字底所标示出的‘安全’两字,她突然开口:“想吃吗?” 池逸懵然地观察了一圈附近,对方发出的提问声量传播范围并无旁人能听见,确定是在问自己后,他低低答道:“想……” 好想好想好想。 “拿走吧。” 他木然地愣了会,“真的给我吗?” “不吃扔了。” “要吃、要吃,要吃的。”池逸赶紧将那一袋早餐领走,护宝般圈在胳膊内。发觉自己忘了道谢,他一下子变得踌躇,上一回答谢后被骂了,这一次应该不会吧…… 想到这,他依然不敢太过大声,轻道:“谢谢你。” “嗯。”崔然亦拨弄着掌上仪器,漫不经心应下。 自打魏睿安下令禁食开算,至今已断食了近两星期,自己身上又搜刮不出任何钱财,除在校进食午餐外,其余时候只能不停喝水维持精神。 因此在这时候,池逸几乎掩饰不住面上雀跃,三两下打开保温盒盖子,开吃前,他仍不放心地问了一遍:“是手工三明治,你真的不吃吗?” 崔然亦脸色不变:“我看不上。” 与此同时在进餐的还有另外一位同学,不过他迟迟未下嘴。 anonzk上天天有人更新贴文,闲暇时刻进页面逛逛也算一种了解校内时事的习惯。 只不过许津硕读着荧幕上方赞数不停上升的贴文,又看了看自己已经递到嘴边的御饭团,当下一顿烦躁。 文上写着:假少爷养尊处优,真少爷吃便利店饭团。 忍住了站起身大吼“谁啊?!饭团怎么了?!我就爱吃饭团!!”的冲动,指尖轻抖着一点点下滑,浏览下方评论。 ──煦景股价持续下跌,认不认又如何? ──好不容易培育出来有机会挽救集团的好苗子,要我也不肯放弃。 许津硕气得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许家另一位被实锤身分为假的少爷许松惟倒是完全没受影响,仍旧维持着一贯猖獗跋扈的作态。 崔家与许家之间存在根深柢固、绝不可轻忽与抹平的仇隙。可如今局势看来,已经没有避嫌的必要。 崔然亦也正阅览着同一则贴文,她将话讲明:“许家的私事大概率是这个匿名网站背后操控者爆料出来的。” anonzk打着庄逵的名号在舆论间掀风播浪,理事长却至今未出面废除此网站,实在令人发愁。 许津硕本还留有一丝胃口,得知真相后是一点也吃不下了,“所以说我就是个炮灰,一颗引流的闪光弹。” 崔然亦目不转睛盯着他数次拿起又放下的御饭团,“你不吃吗?” 最终,那颗未被动过的御饭团进了池逸的饭盒。 崔然亦见他双手捧着食物一口一口嚼着下咽的乖顺模样,与自己幼年时期精心养育过的南美洲栗鼠颇为相似。 那是十多年前,在她还未遭受毒药侵害,从而导致留下后遗症那会。 后来自身情况所迫,崔然亦再也养不了家宠。或许是从此落下心结,她之所以结识许津硕,单纯一眼相中对方的天赋异能。 “起来。”简宁沭放下书包,朝占着自己座位的许津硕摆摆手。 被驱赶的许津硕撇了撇嘴,不仅不起身,反而趴在她的背包上,“我都这么惨了,你还忍心赶我走?” 简宁沭越发不耐烦:“快滚。” 前门处,庄韶恩走进教室,只不过愁眉不展,似乎有烦心事。 见崔然亦与许津硕都在场,她简述道:“诶,许松惟跟崔寇麒打起来了。” 听闻此事,许津硕一下站起身,同简宁沭齐齐向外跑,准备凑热闹。 室内另一侧,崔然迩始终静默关注着,担忧崔然亦将那份不知底细的早饭吃下肚。 一直等到池逸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崔然迩才赶紧拉起一位女同学往外奔走,“快快快,我们去看戏。” “什么啊?”梁昫颖猛地被人带着跑,一时不明所以。 崔然迩马上解释:“许松惟跟崔寇麒打起来了啊。” 而后,他察觉身后的步伐逐渐加快,甚至超过自身速度。 崔然迩还在想,果然,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下一秒,他的手被甩开,梁昫颖的身影瞬时消失在眼前。 “这个人真是……” 13.闹事 “估计打架的事待会又得上热门。”崔然亦在anonzk首页上观望着,但压根无济于事,“理事长还不打算处理吗?” 头一遭面临此情形,庄韶恩同样不解,“我不清楚我妈在想什么。” 教室外,昱奕楼前的池塘边上熙熙攘攘挤满了围观学生。 崔寇麒承受殴打,呈现鼻青脸肿的惨样,狼狈跌坐在地,许松惟一脚踩上他的右肩,使劲一踏,对方身子朝后仰倒,以双臂遮掩护住头颅。 “是你先惹我的。”许松惟朝他手臂猛烈踢了几回,直到崔寇麒终于不再缠人。 少年得以抽空低头轻拨制服衣面,理了理衣领,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离去之前,许松惟无意间瞥见了站在群众中哈哈大笑的崔然迩。 崔然迩专心注视着崔寇麒,幸灾乐祸地举起手机拍下画面,嘴里还不忘拔高音量问着周遭人,“梁昫颖人呢?谁有看到梁昫颖?她没看到这一幕也太可惜了吧?” 简宁沭与许津硕先后回到教室。 “什么嘛,一点意思都没有。”简宁沭回过头,“你哥怎么这么能打?” 许津硕插着手别过头,不愿意承认自己同许松惟是兄弟关系。 预想中的斗殴事件热度没有飙升,甚至远不如另一条同期热门词条:崔然迩笑看堂哥崔寇麒受挫。 而底下评论使焦点持续偏移。 ──崔然亦呢?谁有拍到崔然亦的反应? ──跟楼上一样更好奇崔然亦什么反应,急急急! 崔然亦维持一贯置身事外作风。 保持沉默不回应,待讨论潮过上几天,人们口中的八卦便会随着时间推移,层层堆迭上新鲜话题。 “──我真是生了个蠢材!!” 崔寇麒垂头跪在书房内受罚,面上的伤口还未愈合,崔振苍又朝他瘀青的脸庞上连扇了几巴掌。 日晏董事长崔蔚弈的亲哥崔振苍,在今日顶着集团总经理的身分出入庄逵私校大门,只为解决儿子犯下的愚钝过错,不仅滋事挑衅同侪,最后落得一身伤还被旁人嘲笑。 崔振苍坐在理事长室内,只能点头哈腰地致歉,并恳求庄涟柏帮助封锁相关消息。 许家向来与崔家对立,更何况此事错不在己,只派了助理出面,想来对方态度并不强硬,崔振苍放低姿态,花钱消灾,这事才勉勉强强翻篇。 掀翻桌面上摆放的凌乱文件,茶杯碎裂,热水泄出滩于桌面,文字受水液侵扰渐渐糊作一团一团迷雾。 崔振苍捂住闷痛的胸口喘着气,厉声质问:“你除了给我闯祸还会干什么?!” 他吼着指责许久,最后抛下一句:“再这么恣意妄为,以后连我的位置都接不住!” 崔寇麒忍着腿酸多时,终于把人给熬走了。 他即刻瘫下身,换了姿势坐在地面上,一丁点悔过的心态都没有,细碎嘟囔着,“你厉害你厉害,最后还不是没得到继承权。” 少年脱去衬衫,肌肤遍布青色伤痕,他咒恨着低声呢喃,“许松惟这杂种也敢打我。” 两人结下梁子后,崔寇麒单方面策划着复仇,许松惟却是浑然不觉。 不方便在校内动手,崔寇麒就在校外聘请帮手,可惜连续蹲守了几日,许松惟上下学皆由司机护送,丝毫没有可趁之机。 假少爷生活仍旧阔绰,质量与以往在同一水平面上,受人尊敬,散漫混世。 反而是许津硕成天游手好闲,虽说被许家认回身分,身价是一丝没涨,既没有轿车接送,也没有专人培育。 头套扯掉后,许津硕依然昏昏沉沉地阖着眼,是受人重锤,生生晕死过去。 实在没辙,捉不到许松惟,只得改执行B计划。 崔寇麒上手一扯,撕开了许津硕嘴上的深色胶带,一旁的蒙面人紧接着提起水桶朝少年面上泼冷水。 许津硕晕乎乎地睁开眼,第二桶凉水再度来袭,他无处躲避,喉头与鼻腔同时呛伤,垂下脑袋不停咳嗽。 恍惚中掀起沉重眼皮,见崔寇麒好整以暇地站在身前,自上而下打量自己,他不禁一惊,随后起疑,试图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把自己受捆绑的可能缘由通通想了一回。 是要绑架他以此威胁崔然亦?又或者想从他身上逼问出机密? 许津硕对天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绝不能当个不可信任之人,一旦认准一条道就得走到尽头,不能辜负信任,即便要受辱受刑,他也绝对不容许自己背叛组织。 为伤对面士气,他决定先发制人:“你抓我干嘛?!” “你先别激动。”崔寇麒贴心抬手抚上对方前额,将湿透的黑发捋开,露出双眸,“我就是想问问你哥有什么过人之处,许家就非得掌控他不肯松手?” 许津硕张大嘴:“蛤?” 崔寇麒咧嘴大笑:“我是真觉得稀奇,就算你是个废物,许家也没道理完全不在乎血缘一致偏向外人啊。” “你问我,我问谁?”许津硕不悦地撇过头,加重语气:“他也不是我哥。” 崔寇麒拍拍他的脸蛋,迫使他回过头来,“那你告诉我他现在住哪,还住在许家?” 14.不协调 清昀居外,崔寇麒指使了几人蹲守许松惟出入公寓的时间点。 几名保镳穿着便服伪装成过路客,已经连续守候多天。 许松惟日常三点一线,生活单一,没有多余爱好,除上学之外,鲜少与友人相约见面。 某一车流量相对少的平常日,崔寇麒算好时机点,趁着司机驶车离去,在许松惟还未踏入公寓楼内时叫住了他。 许松惟回过身,心中疑惑,“又来挨揍?” 崔寇麒讥笑,出言嘲讽:“你这贱种那天趁我来不及防备一拳打过来,还有脸嘚瑟?” 听对方口无遮拦,许松惟心下感到后悔,那一回就该打到他彻底崩裂,连求饶喊不出声。 崔寇麒看他果然绷不住表情,已经迈开步子向自己走来,得意地下令:“都出来。” 许松惟无视他身后冒出的人影,直直朝他扑过去,将人紧紧压倒在地后,凶暴不留余力地往他才消肿的脸上再度重重送上几拳。 被压制住身子的崔寇麒吃痛,一时失声,待不堪负荷重击,他钻着空子尖声叫道:“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打残!!” 保镳一拥而上,许松惟转过头躲到一旁去,有几位来不及煞车的轻装随从顿时站不住脚栽倒在崔寇麒身上。 被成人重量压迫到伤口的崔寇麒近乎要当场昏厥。 一名黑衣人藏在许松惟的视觉盲区,抡起拳头准备偷袭,忽然,一个装满书册的书包凭空冒出飞了过来,准心对着他的脑袋,将他砸倒在地。 “一群成年人欺负一位高中生?”梁卮乐单手拎着外套走近,藐视眼下哀嚎的人堆,“我报警了。” 随后,他对上许松惟投过来的视线,得意邀功似地朝他眨眨眼。 听见外头的警车声后,人群一哄而散,各自逃亡。 许松惟迈步走来,无视梁卮乐谄媚的目光,冷淡地问:“你来做什么?” 梁卮乐觉得他实在有够见外,便拍了拍他,“我都三年没回首都了,当然是来找你叙旧啊。” 梁家世代经营的家族企业朗旭集团,如今已稳坐国内第一大奢侈品集团的位置,故而二十几年来夹在素有恩怨的崔家与许家之中,地位仍屹立不摇、独善其身。 与崔家的繁荣昌盛不同,许家在十多年前遭受日晏与庄逵合作的一场谋害重创后日渐衰弱势力,煦景集团现今早已不如从前能与之抗衡。 不仅如此,前一阵媒体还大肆宣传报导许家养育栽培了将近二十年的独子竟是当年被调包的孩童。 外界纷纷感叹上天要断了许家最后一条峰回路转的道路,煦景再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般兴盛。 许松惟兴致缺缺,“我都不在许家住了,还有什么好叙旧的?” 上前两步,梁卮乐单手搭上对方肩头,不以为然道:“我们两个十多年交情跟许家有什么关系。” 许松惟沉默瞥他一眼,这次有了不一样的心境变化。 梁卮乐虽然身为梁家人,但他的父亲梁鹏涛当年并未争夺到朗旭的继承权,或者说,梁鹏涛压根没有参与竞争。 梁鹏涛的大哥接任朗旭集团董事长一职,兄弟俩之间足足差了十六岁有余,还是个八九岁幼童时,兄长已经坐稳了继承人的位置。 大概是有了先例而刻意为之,现任梁董的长女梁赳佲与次女梁昫颖同样有着十六岁的年龄差。 既避免了恶意竞争,俩姐妹的相处模式更是复刻了梁董与弟弟,年长的宠着年幼的,感情深厚,和乐融融。 再继续往下深思梁家的私事,待走到大门前,许松惟欲开锁的指尖一顿,侧过头,“其实你是跟你爸吵架了对吧?” “什么啊,我跟我爸好得很。”梁卮乐当即开启警觉模式,生怕他不愿意开门,胡编乱造了起来。 许松惟倒也没心力追究,随口一问后便开了门。 梁卮乐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进门,学着他的举动将球鞋脱下摆放进鞋柜,再从另一头打开的柜门内取出室内拖,接下来,又像只黏人精企鹅一样啪嗒啪嗒一路尾随,走到厨房将双手彻底洗净。 在走回客厅的路上,许松惟扭过头,“我要去洗澡,你也?” “我?!”梁卮乐惊恐地睁大眼,食指轻轻颤抖着指向自己,又马上用双臂环抱住身子,一张口“你你你”半天,最后挤出一句:“你在想什么啊?!” 许松惟的掌心搭在卧室门把上,还未转动,“我在想你要是敢跟进来,我就把你扔出去。” 在面前的房门彻底关上后,梁卮乐气得冷哼一声,开始斟酌思考,是要厚着脸皮继续待在这接受许松惟的毒舌攻击,抑或是回家与没血没泪的梁老爹相处。 还是待在这里好一些吧。 想通之后,梁卮乐游晃一般在公寓内瞎溜达,逛逛这又看看那,情绪很快便从恼怒转变成对许松惟感到佩服。 只因眼前的地板与桌面皆光滑无尘污,他忍不住感叹这人即便独居也能将屋内打理得一尘不染。 就是太过于极端了,说是样品屋还差不多,基本瞧不出有活人在此居住的痕迹。 不过,倒是有一点奇特的地方。 色调单一的客厅空间内,有一处突兀惹眼的玻璃展示柜,里头歪歪扭扭排着各类从盲盒内抽出的玩偶,以及拼装模型一系列产品。 暖黄柜灯下,迷你人偶们似处于黄昏时刻,正热闹欢笑逛着集市,店面自路线两端铺开来,有色彩鲜艳的蛋糕铺、面包店、摆摊小贩等等,街道之后是还未拼装完成的部分。 15.慢慢 洗过澡后,许松惟换了身家居服,将发丝彻底吹干,清清爽爽地走出房门。刚过转角便看见梁卮乐正扒在玻璃橱窗前,专心致志地观赏着里头的立体模型。 他在沙发上坐下,不打算扰人兴致,拿了瓶水揭开瓶盖,仰头喝了两口。 梁卮乐早注意到他,“你哪来的这些积木模型啊?” 许松惟面上没有半点兴趣,“那是梁昫颖的。” “梁公主对你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谜底解开后,梁卮乐揶揄一笑,有意调侃对方为儿时的自己解气。 梁昫颖作为朗旭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同样为家中老幺,从小便众星捧月般被宠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喜欢许松惟便默认对方自生来就是属于她的。 幼年时期的玩伴们有一阵特别爱玩角色扮演,而一旦梁昫颖演了公主,王子身分除许松惟以外,其他人会知趣地退到一旁去,没人愿意扫她的兴致,除了堂哥梁卮乐。 梁昫颖哪能容忍,当即让人买来了套青蛙玩偶服,说他既然爱抢人角色,干脆演青蛙王子好了,梁卮乐当场气得回家与母亲哭诉告状,这事却依然不了了之。 “梁昫颖虽然霸道,但她很好骗啊。”梁卮乐指着展示柜内的积木与人偶,“何必把这堆玩具摆在显眼的位置,跟你家一点也不搭。” 许松惟靠在沙发背上,无所谓道:“过几天准备扔了。” 梁卮乐听后愣住,一时没接话,心道这还是许松惟头一回做出违抗梁昫颖蛮横行径的举动,暗暗给他比赞。 不过细细想来,他俩还未出生那会,待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在双方父母口头玩笑下定了娃娃亲一事,梁卮乐自然有所耳闻。 但以目前的情况来分析,当时与梁昫颖定下娃娃亲的应该是许津硕,而不是许松惟。 连梁卮乐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时常以此事为话头,坚称自己和许松惟是命中注定的梁昫颖肯定也遭受此次意外又荒谬的事件影响。 内心受重创的情形下,他真有些好奇,梁昫颖还能与往昔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执意将一门心思放在许松惟身上吗? 不过方才观察了下对方的反应,还是希望她能放过许松惟吧。 · 周一,上学日。 许津硕在脱口爆出许松惟的公寓住所后,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两天假期。直到亲眼见着许松惟安然无恙进入教室,他总算得以松口气。 角落窗边,池逸闷闷不乐地趴在座位上,连续吃了十多天他人亲手准备送给崔然亦的早餐,他虽然感到心虚与受之有愧,毕竟能一眼看透那人的用心程度,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日日不重样的饭盒与保温袋,每天花费时间心思制作的精致手工餐品,袋中甚至备有酒精、湿巾与纸巾──今天却没有出现在崔然亦的桌面上。 池逸忧愁地想,对方极有可能是发现了食用那一份餐点的并非崔然亦,而是他这位恬不知耻的转学生。 他闷闷喝了口水,又饿又觉得窘迫,更担心给崔然亦招惹麻烦。 “想什么?”崔然亦不知何时到来。 自从对池逸有宠物滤镜开始,她总感觉他做什么都特像自己从前的爱宠龙猫。 池逸眨了眨眼,小声道:“早餐今天没有送来。” 崔然亦垂眼看着手机荧幕,池逸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听,悄悄又说:“他会不会发现,那些早餐都是我吃掉了?” 她问:“发现又怎样?” “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 十分钟后,崔然迩牌外卖服务上门,一袋热腾腾的包子送达。 崔然亦转手将袋子拎到池逸面前放下,“吃了。” 池逸心中又惊又喜,但不敢贸然行动,先是瞄了眼崔然亦,而后偷偷望向崔然迩,对方正皱着眉头看他。 十分钟前崔然迩收到崔然亦的消息。 崔然亦:【买一袋包子过来,你能吃下多少就买多少。】 他当时就察觉不对劲。 这下能确定果然是给池逸买的,崔然迩故意挑在崔然亦面前,暗自点了点对方,“是魏睿安不让你吃饱饭吗?” 池逸立刻躲闪开视线,紧张不安地攥紧冒汗的手心,还来不及回答。 “你回去吧。” 崔然亦的话语似在自言自语,“我找到慢慢了。” 除主人之外,慢慢不喜欢别人盯着牠吃饭。 “慢慢”便是崔然亦多年前饲养过的那只南美洲栗鼠。 “慢慢?!”崔然迩惊慌失措道:“他不是!” “我让你回去。”她烦躁地抬眸,郁闷透顶。 自六岁一场预谋犯案之后,崔然亦失去了珍视的爱宠、引以为傲的天赋异能,甚至留下严重后遗症,时不时便发作导致理智断线,难以控制自身行为。 同时,为了顾全崔家的体面,多年来她得当作一切从未发生,必须维持康健稳重的模样,即便对身边人存有疑心也不能着手调查。 她想掀桌走人,想揪出幕后推手。明明调查事故背后私密研发团队与研究出治疗后遗症解药,这两件事务分别由两队人马同时刻进行,却偏偏进展缓慢,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倍感狂躁。 被赶走后,崔然迩悄悄出了教室门给崔蔚弈打去电话告状,“妈妈,这太奇怪了!” 崔蔚弈恰好得空,亲自接通来电,“你自己养了猫,却不让你姐养宠物?” 少年急道:“那不是宠物,那是活生生的人!” 崔蔚弈不疾不徐,“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养不了其他的。” 崔然迩前后看了眼,确定走廊上没人,他压低声量:“可那个人是魏家的私生子啊!” “无论是不是私生子,魏家我都不放在眼里。”在通话另一端,她似乎叹了口气,“让然亦做她想做的吧。” 16.新手员工已上线 夜间,崔然迩独自出了别墅院门,乘车前往208咖啡厅,准备转而向温?倾诉今早在学校发生的事。 到地方后,却意外发现店内来了位新招的工读生。 撞见池逸穿着员工制服在馆内忙活,崔然迩恼得突突跳脚,怒道:“你怎么在这?” “我爸的店里为什么总要招一些品行低劣的人啊?!” 无辜躺枪的简宁沭先一步上前,勤勤恳恳地给他倒了杯气泡饮料,好声好气地请他冷静点坐下来。 崔然迩接过那杯可乐,立马又不乐意了,非得挑刺道:“我要喝雪碧啦!” 简宁沭嘴上“是是是”应着,转身拍了拍池逸让他先去后头躲着,直言不讳地劝说:“崔然迩这个人就这样,爱莫名其妙乱骂人还没素质,你别往心里去。” 池逸愣愣听着,好奇地问:“店长是他爸爸吗?” 她点点头回应,又急忙进入吧台开了瓶雪碧将玻璃杯倒满。 崔然迩再度气愤地走到柜台前拍打桌面,喊道:“那个新来的呢?!叫他给我出来!!” “好,你先坐着稍等。”简宁沭垂眸瞄了眼蹲下身躲在吧台后的池逸,“我马上去通知他。” “我要揍死他。”话落,崔然迩又回到座位上等着。 池逸急得要掉泪,用口型问:“怎么办?” “放心。”她掏出手机,“我有办法。” 接着点入通讯软体,按下昵称“老板”的那一栏选项,进到两人的聊天页面。 简宁沭:【老大,你弟又来乱了!求救啊!![哭][哭][哭]】 等待回覆的过程中,崔然迩再一次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让他出来!” 突然,他手里的手机叮咚响了两回。 崔然亦:【[影片]。】 崔然亦:【点开看看。】 崔然迩困惑地点开对面发送过来的视频,底下进度条开始移动后,他的眼珠子随之一点点增大。 紧接着,在简宁沭得意洋洋的目光当中,上一刻还暴怒不已的少年,下一秒便慌乱地夺门而出。 清昀居,许松惟的住所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屋外的人似乎一刻也等不得。 他心有所感,猜到了来人,无奈走到玄关将大门打开,面上一瞬间蹙眉,“你来做什么?” “你什么表情啊?”梁昫颖拎着保温袋站在门外,一见对方不待见自己,她立马转身,不满地大声道:“那我要走了!” 她刚一抬步,许松惟上前拦腰一搂将她抱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梁昫颖身子被捞起,在空中转了一圈,成功进到屋内,她得逞一笑,将脚上的鞋脱了踢给他,轻车熟路地自顾自往客厅走去。 许松惟弯下腰,任劳任怨捡起她落下的鞋,成对摆进鞋柜,接着又拿着室内拖追在对方身后,“你把拖鞋穿上。” 知道这人一天得拖两回地,一丝灰尘都受不了,梁昫颖扭过头插着手质问:“许松惟,你嫌我脏是吧?!” 她单脚抬起,白袜一下又一下重重踏在地面上,“我就踩我就踩我就踩!!” 许松惟简直没辙,不晓得这祖宗今天又该怎么折磨他。 “我是怕你摔了,地上滑。” 低头瞧了瞧净至发亮的地面,梁昫颖想想也对,“好吧。” 她将手中的保温袋放下,理直气壮地倒在沙发上不动,“快点吃了,这是我亲自做的。” “亲自”请家里厨师“做的”。 知道她故意省略了几个字不说,许松惟也不拆穿,在她身边坐下后,开启电脑打算继续输入方才未完成的程序代码,“我吃饱了。” “那你明天微波了吃吧。”梁昫颖嘴上不在意地应道,撑着手站起身四处看看,走到展示柜前拿出自己上回拼装到一半的模型,准备在今日将街道后半段完成。 才回座没多久,她放置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崔二”两字备注显示在荧幕当中,梁昫颖拇指一滑接起通话,听筒置于耳边:“干嘛?我忙得很。” 崔然迩的声量大到恨不得自己能穿过荧幕当场质问:“梁昫颖!是你把我抽烟的影片传给我姐的对吧?!” 她不耐烦道:“是又怎样?” 对方更恼:“你这个一点义气都没有的人!我姐要把影片传给我妈,你说要怎么办啊?!” “烟不是你自己抽的吗?再说,崔然亦能害你吗?”她耐心告罄,“能不能别烦我?我很忙诶!” 崔然迩火冒三丈:“我那明明只是因为好奇才偷偷抽了一口,你为什么没跟我姐讲清楚,害她误会我!!” “那你是不是抽了啦?!你要是一开始别抽,就不会被我抓到把柄!!”梁昫颖禁不住激,站起身一步步走远,准备和对方大战三百回合。 “你可以威胁我无所谓,为什么非要把影片传给我姐?!”崔然迩气得想大吼大叫:“你不讲道理!我要跟你绝交!!” 梁昫颖冷哼一声,不甘示弱道:“绝交就绝交啊!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掐断通话之后,嘴上战争转至文字战,梁昫颖一边往回走,一边眼神锁定屏幕,两指在聊天室内劈里啪啦打字,两边谁也不让谁。 最后以双方第一百零八次拉黑对方所有联系方式为结尾。 至于是谁先拉黑谁,两边各执一词。 17.关于双标 梁昫颖放下手机,又侧过头望向身旁人,火气顿时消去一大半。 看看,看看,大家都来看看。 温文儒雅、谦谦有礼的许松惟和崔然迩这种能随时随地引爆的炸药就该不在同一档次。 许松惟的眼神正专注放在电脑屏幕上,修长的指节不停浮动,指尖敲打键盘。 她一时情不自已,不由自主地凑过头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浅浅一吻。 在对方扭过头看过来时,梁昫颖立即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蛋,完全没意识到自身露在外头的两只耳朵一瞬变得红透透。 许松惟看在眼里,失笑道:“你占我便宜,自己倒是害羞上了。” 梁昫颖的脑袋换了个方向,努力不与他对上视线,不容置疑地嘟囔:“你本来就是我的。” 奕翠湾,崔家别墅内。 崔然迩跪坐在崔然亦的书房中,双手合十,泪眼婆娑:“姐姐,我真的只是好奇才偷偷抽了一口,就一口!真的就一口!” “我也没打算教育你。”她撑着头,略一思索,“只要是有上学的日子,每天早上放一份早餐在我的课桌上,以你的饭量为准,能做到?” “不行!我才不要送早饭给他吃!”少年拼命摇头,“他才不是慢慢!他是──” “那我就把你抽烟的影片传给爸妈。”崔然亦即刻垂头,点了两下荧幕解除锁屏。 “我买!我买!”崔然迩慌乱地举起手屈服,“我保证每天不重样!” 她满意地笑着,再一次放下手机,“出去吧。” 崔然迩耷拉着脑袋走到门外,本想着回房躺一会,正巧好友打来了电话约他出门唱歌,他立马来了精神,一口答应下来。 紧接着对方又让他问问梁昫颖去不去,崔然迩气不打一处来:“我把她拉黑了,你自己约她啦!” 共同好友猜测这俩幼稚鬼又闹了矛盾,只好自己拨了通话到梁昫颖那头。 梁昫颖拼积木拼得正上头,接起电话后不耐烦道:“做什么啦?!我忙得──唱歌?”她一下迟疑,“要要要,我要去我要去!” 女孩站起身,将积木随意收起,一把塞进玻璃展示柜当中,本就歪斜不正的集市场景甚至倒下了几个人偶。 她一眼没看,急着往玄关走,嘴上与对方争辩:“崔然迩这么跟你说的?是我先拉黑他的好不好!!” 许松惟的目光随着她移动。 蓝蝴蝶无声飞过,蹭得他一身鸢尾香,随后又要离他而去,扑向天处飞远了。 “不跟你说了,我马上出门。”梁昫颖到达玄关,拎出自己的外出鞋正要穿上,毫无预警的,温软的唇瓣轻轻触碰上她的侧脸,而后分离。 她侧过头,惊讶地瞪圆了眼,脑袋蹭地一下彻底染上一层薄薄的红,双腿发软,上身朝着许松惟的胸膛上栽倒,双臂紧紧环抱住他避免跌坐在地。 罪魁祸首面上淡然如水,顺势单手揽住了她的腰。 崔然迩换了身衣服便出门,在路上想通了,为了等会玩得尽兴些,不打算再与梁昫颖计较,想着当大家的面握手和解,结果她人没来。 好友的通话再一次打进,传来的是崔然迩的声音,问她人到哪了。 梁昫颖才将模型组全数倒回桌面上,零件乱七八糟铺成一团,“我不去了,我忙着盖集市。” 那头接着追问她准备在哪个地段盖。 “我说的是积木啦!”梁昫颖烦得挂了电话。 崔然迩在通话另端大叫:“你凶什么凶啊!喂?!喂?!”他将手机拿下,这才发现自己被挂了电话,当即想把手机摔了。 这头的梁昫颖已经先一步把手机丢到地上,起身一把揪住许松惟的衣领,将对方压倒在沙发上,逼问道:“你喜欢我对吧?!快说你喜欢我!!” 许松惟静静反握住她的手腕,认真又清醒,不拖泥带水,“对,我喜欢你。” “!!!”梁昫颖松手转而捂住自己因为震愕而微微颤抖的嘴,“你、你!!” 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即将涨热至冒烟的程度,梁昫颖拔腿就朝许松惟的卧室内狂奔。 慌乱中还不忘将门给锁上,站在房门后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细微痛感传至大脑。 该死,这居然不是梦。 18.零恋爱经验组织 新的一周。 崔然迩忍住狠揍池逸一顿的冲动,冷着脸依照约定将早饭放在崔然亦的课桌上。 回过身一看梁昫颖到了,他当即冲上前:“梁昫颖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突然挂我电话?!” “别吵。”她摆了摆手,无精打采道:“我好像恋爱了。” 梁昫颖出生时,朗旭已占据国内奢侈品集团首位的位置多年,地位稳固,不曾动摇,与日晏结交算是强强联合,两家渐渐熟络,来往密切。 同龄孩子聚集在一块玩闹,梁昫颖与崔然迩基本上能说是从小吵到大。 儿时,崔然亦习惯袖手旁观坐在一旁观赏两位小屁孩为了打架而编出类似“对方抢自己玩具”的理由出来,明明同样相似的玩具有上百个,偏偏对方手里的更好玩。 四只肥嫩小短手分明是使尽全力试图掐死对方,却在大人上前询问后天真傻笑回答“我们只是在玩啦”。 因为见证过彼此成长过程中的各种黑历史经典场面,嫌弃并且各自笃定对方会孤独终老。 所以此刻,崔然迩实在没想到。 “你……?”他一时语塞,缩小音量范围,“跟谁啊?” 梁昫颖懒得解释,干脆跳过问题,与对方讨论起,“你说说,他只说喜欢我是什么意思?” 崔然迩仔细思考一会,“在跟你表白吧?” 她奇怪道:“可是他没问我要不要在一起。” 少年摸摸下巴,疑惑问:“那你也没问清楚吗?” “凭什么是我问!”梁昫颖双颊泛起红晕,跳脚道:“可恶,他到底把我当什么啊?!” 崔然亦一进门就见往常冤家模样的两人今日不知为何面色认真地凑在一块,看样子是在谈论什么庄重严肃的事情,她觉得稀奇,便绕开了。 池逸垂着头,握着拳,一遍又一遍反覆琢磨着待会要和崔然亦说的话。 他已经找到兼职了,还受到店长的照顾,每天都能分到那些没卖出去的面包,味道香甜可口,口感绵密松软,温?是他所遇过最了不起的面包师傅。 最终深深吸一口气,池逸娓娓道来:“我现在在你爸爸的咖啡厅打工,店长人很好,总是将当天剩下来的面包送给我,多亏这份工作,我以后应该不用担心挨饿了。” 话说到一段落,池逸特地拉开了背包拉链,向她展示里头自己带来的可颂与甜甜圈,以防午后感到饥饿,可以以此充饥。 “我爸是挺爱替我喂宠物的。”虽然崔然亦一向不赞同温?这一举动。崔然迩反而乐得清闲,整天将橘子皮寄养在208也心安理得。 “?”池逸听不太懂,将那袋早点推了回去,“我不能再收你的食物了。” 她看上去并不介意,“那就扔了。” “怎么能扔了?”池逸望着袋中包装精美的餐点,“扔了多可惜。” 崔然亦不以为然,“你不吃就扔了。” “那我还是吃了吧。”池逸静悄瞄了她一眼,怕她生气了,“谢谢你,等我领到工资会还你钱的。” 那可真不凑巧。她说:“我不缺钱。” 少年静了一瞬,“这样的话我该怎么报答你?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崔然亦隐晦不明问道:“做什么都可以?” 他不迟疑,立刻点点头,“都可以的。” 崔然亦将问题含糊过去,“知道了。” 另一头表情慎重的两人,好似已讨论出结论。 只因崔然迩灵魂一问:“对了,你有逼他亲口承认他喜欢你吗?” “怎么可能。”梁昫颖信誓旦旦宣称自己绝对做不来这种事,“我没有逼他,我只有揪住他的衣领。” 当然,为了避免被误会,她故意省略“顺势将他压倒在沙发上”不提,但情况似乎没改善到哪去。 崔然迩:“……”思路一下子全梳顺了。 一阵沉默后,他下定论:“不管那个人是谁,他绝对不喜欢你。” 至于那句走心告白,崔然迩猜想对方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纯纯看上梁家势力。 梁昫颖拍桌而起,十指紧抓住崔然迩的黑发,怒叱反驳:“你乱说!” 崔然迩不甘示弱,当机立断抬手反击,将少女蓬松柔滑的单股麻花辫发型扯乱,璀璨蓝钻蝴蝶发饰脱离乌亮发丝落到地面上。 他断然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暴力狂!” 梁昫颖暴躁地连连重复道:“你才是!你才是!!!” 正值争吵不休之时,后头轻飘传来梁卮乐的嗓门声:“我看你俩就挺般配。” 一句话成功停止纷争。 而后,两声怒吼不约而同地自二人口中发出: “──收回你刚刚那句话!!” “──梁卮乐你这只臭青蛙闭嘴!!” 19.竹马必备技能有 “快帮我找啦!” “我这不是在找了吗?!” 斗争结束后,梁昫颖与崔然迩发间凌乱,握手和解达成今日之内不再吵架的共识,正低头找着方才受到冲击,不知掉到何处的发夹饰品。 蔚蓝色蝶衣落入少年掌中,他伸手张开手心,“在找这个吗?” 梁昫颖披头散发抬眼一瞧,正是从她发上脱落的蝴蝶发饰,目光再一次上移,还来不及道谢便看清来人,她复又撇撇嘴傲慢地转过身,命令道:“还不帮我戴上。” 望着她散乱的长发,许松惟无计可施,解开发带,全神贯注,重新给编了一回麻花辫。 最后一步,别上绚丽光耀的蓝钻发夹,蝴蝶飞回了高处,仍旧光彩夺目。 一直待到他松手,梁卮乐才敢勾上他的肩膀,调侃道:“我们松惟怎么就这么命苦,都成年人了还在给梁公主扎发。” 梁昫颖应时回身指着他骂道:“再吵就让你给我编发!”接着气愤地走远了。 在对方离开后,许松惟悄无声息甩开了梁卮乐的手,面露几分恼火,“我说过别乱碰我。” 梁卮乐自讨没趣,不晓得自己又哪里踩上许松惟的雷点了。 全然不知对方已经找回发饰的崔然迩此时正顶着杂乱的鸡窝头在地上爬着,梁昫颖飞速奔去,俯下身勾勾他的下巴:“汪汪。” 崔然迩被激怒,一下从地面上站起,“梁昫颖!我是在帮你找发夹!” “我已经找到了。”梁昫颖特地原地打转一圈,让他看清对比,自己已经顺利恢复公主模样,对方仍维持着炸毛犬形象。 远处,思维模式与他俩算是两条平行线的许松惟显然没看出梁昫颖的举动代表挑衅,当即便浅浅皱眉。 梁卮乐彷佛听不懂人话,依然站在他身旁,小声评论起,“我就说他俩般配,最好凑一对都别出来害人。” 少女膝上的百褶裙落下,崔然迩的声量随之拔高:“你没良心!” “诶!先别说这个。”比起吵架,梁昫颖有一项重大发现要分享。 她招招手,崔然迩会意,低下脑袋将耳朵凑近,“崔然亦是看上转学生了吗?” “什么?”一班的转学生有两位,但崔然迩几乎是下意识朝池逸的方向望去。 随后,他便看见池逸面上迟疑地先用手碰了碰崔然亦向他摊开的左手掌心,察觉到不对劲,他收回手,又试探性递出脑袋。 后方传来一声怒吼:“──不行!不可以!你把头拿开!离我姐远一点!!” 池逸立时慌忙地想抬起脑袋,面颊却被对方捏住,动弹不得。 “我让你拿开!”崔然迩已经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崔然亦没看他,伸手进抽屉,悄然拿出手机,意味深长地掂在掌上晃晃,“回去。” 崔然迩马上掉头。 可恶……可恶!! 少年一路走到窗边背过身去,闷闷不乐地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而后又连忙掏出手机点进anonzk,上头显示系统修护,维持关闭状态一天。 崔然迩暗暗松了口气。 站在他身旁的梁昫颖垂眸盯着乱码页面中间转动着标示加载中的黑色蝴蝶,总觉得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她若有所思地抬手轻轻触摸自己脑袋上的发饰,同一时刻,双眼敏锐地对上了许松惟投来的视线。 “为什么要听他的?”崔然亦托着池逸的下颌,沉静的眼眸起了点波澜。 池逸吞吞吐吐道:“他好像很生气,要打我,上次在店里也是……” 这一回答应付不了她,“你不会反击?” 池逸抿着唇,诚实道:“……我打不过。” 察觉到崔然亦要松手,少年立刻自觉地抬起头,随后便听见她略感遗憾地说:“确实只是长得好看,太瘦了。” 池逸心头莫名涌起不安焦虑,想伸手拉住她又不敢,他着急失措着不过脑便开口:“我、我会试着努力锻炼自己。” 瞧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崔然亦半分没被触动,同样的眼神她看得多看得腻,“随便你。” 趁着晚上与简宁沭一同在208咖啡厅值班的时候,池逸向她询问起如何训练自己的体态。 知道他手头拮据,目前才解决温饱难题,简宁沭给出最优解:“每天提早一两个小时到学校,在操场上跑跑步,顺便做点俯卧撑或平板支撑。” 她想了想,又说:“建议你最好抬头挺胸,别整天病恹恹趴着不动,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 池逸仔仔细细在笔记本上记下了。 从隔天起,池逸每日天不亮便抵达校内。 因为没有手机与腕表,他不得已只好将魏成远当作房内摆设给他买的桌上型闹钟装进书包内,带到学校去。 正值夏季,清晨的气温稍凉。 少年首先绕着操场跑了二十圈,接着做了十几组俯卧撑,剩余时间用于平板支撑。 一套流程下来,池逸累得满头大汗,不停喝水解渴。 坐在背包旁,拿出时钟看了看时间后,他赶紧将带来的面包吃完,随后进到卫生间内脱下汗湿的短袖上衣,以湿巾擦了擦身子,最后换上校服进班。 开了门窗,坐在无人的空旷教室内,不经意间,在大半个月后,他又一次望向了桌垫底下摆放的行事历,以黄色标记笔刻意画上的段考日期,就在下个星期了。 池逸原本无比期盼着那一天能尽快到来,可如今即将迎来离开重点班的日子,他却没来由地感到不舍与不甘。 20.见家长 段考前一日,教学楼层走廊上异常热闹,同学们并未待在教室内复习,而是相互挤着身子靠在围墙后,争抢着视野更开阔的位置。 嘈杂喧嚣的人群内,池逸混入其中,因为没有办法上网,平日里的八卦他跟不上讨论潮,眼神却是极好,一敏感地察觉校内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他立马参与进来当个吃瓜群众。 昱奕楼相比起其它楼层,面积较广,更别提总共就一个班的学生数量,每人都占了栏杆边上一眼能望见校园前庭的最佳方位,甚至绰绰有余。 “──来了来了!”有同学激动指着那辆开进校门的私家车喊道。 “──理事长也出来了!” 教室外人声鼎沸,梁昫颖却没心思参与,坐在座位上懒懒托着腮,目光直直望着前座的许松惟。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anonzk的开发者,该不会是许松惟吧? 梁昫颖忍不住伸手揪住许松惟的耳朵一拧,“装正经给谁看。” 一侧耳垂被捏红的少年冷静扭过头,室内寂静无声。 背对着窗外一排等着凑热闹的同学,许松惟忽地上身一倾,轻轻吻上梁昫颖的唇瓣。 她愣怔的双眸瞬间睁大,随后又赶紧闭上眼。 两人悄悄地在清风中接了个无声的吻。 轿车内,崔然迩瞅着外头围观人潮,亢奋道:“哇噻,我今天的排面这么大吗?” 说着,他连忙拉下副驾驶座车窗,探出脑袋挥挥手。 后座,崔然亦不解道:“就非得跟我们坐一辆车来?” 一旁的崔蔚弈并未回答,不过话语间内容已经显露出答案,“待会记得喊人。” 一群举着相机拼命按下快门拍摄眼前画面、试图抢夺第一手报导资讯的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堵在关闭的大门后,被一众保安人员拦截下来。 校园内,庄韶恩站在最前排,皮笑肉不笑,“她前阵子才砸了我的休息室,我还得站在这迎接她?” “先出言挑衅的是你。”庄涟柏轻轻拍拍她的背,“打过招呼后跟然亦一起回班。” “知道。”庄韶恩心不在焉应道,不晓得门外那些记者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西装保镖上前将车门打开,崔蔚弈率先自车内现身,崔然亦紧随其后从另一侧下车。 “理事长,好久不见。”崔蔚弈姿态稳健大方,自然优雅地扬着笑。 “是好久了。”庄涟柏同样大方得体,介绍起身旁少女,“我的独生女,韶恩。” “崔董,您好。”庄韶恩眉眼弯弯,巧舌如簧,指了指顶上云空,“您还是一样自带锋芒,感觉这天都要黑了。” 崔蔚弈被逗笑,“我听然迩说他上回玩闹,在你的休息室里搞破坏,我已经教育过他了。” 私下吐槽归吐槽,上台面时,庄韶恩自己有一套圆融的处世之道,伶牙俐齿回道:“日晏的服务效率一绝,才一下午,我的休息室焕然一新,比原来都舒适。” “那还是得让他当面跟你道歉。”崔蔚弈温和轻笑,抬手轻推崔然迩。 “……对不起。”即便是哑巴亏也得闭着眼闷头咽下,崔然迩麻溜自觉地诚恳认错,“再也不敢随便恶作剧了。” 崔蔚弈侧过头,“我的接班人,然亦。” 崔然亦一如常态,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喊道:“理事长。” 寒暄问候结束,崔蔚弈唇瓣轻启,对着身旁子女二人吩咐:“待会我和理事长要单独谈话,你们先跟韶恩一起回班。” 崔然迩总算得以放松下紧绷神经,内心疯狂碎念:“明明每天都在见面,有必要搞这么大场面吗?!” 理事长室内,二人坐在会客桌上,其余人被打发到门外,并派遣了两名保镖在门外守候。 庄涟柏坐在主座,再不客套,“什么事值得你大驾光临?” 崔蔚弈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匿名程式的事你清楚吧。” 对方泰然自若,敷衍带过,“查不到人。” “是真查不到人,还是受了威胁?”崔蔚弈若无其事般盘问。 庄涟柏懒懒散散,不想接招,仍有闲心观赏自己指上的美甲,“要不你派春燕出来帮忙找找人?” 春燕,日晏旗下实力最为强悍的顶尖黑客组织,自崔蔚弈继承家业后一路提拔,引领壮大组内势力。 查是肯定会查,不过她不打算再同享资源。 “我会让他们多留意。”,崔蔚弈顺着对方态度,转移话题,“然亦和韶恩相处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庄涟柏放下手,话语中隐隐有些怀念,“一点也没有咱俩当年联手、所向披靡灭了煦景那会的风采。” 而后又耸耸肩,“就各自做好份内事务,韶恩也不像你当年魔怔,死活都想压下我考上第一。” 听到此,崔蔚弈发自内心笑了,“她们做的没错,学生时代感情再好,往后也难免会因为利益反目,手足都可能关系破裂,更何况朋友。” 庄涟柏不屑一顾地笑出声,“我从来没有手足,不过当年为了助你登上继承人的位置,我可是费了不少苦心。”她散漫靠着椅背,回想起来,“你哥真不好对付,他的孩子倒是不成材。” 两人聊了一会,崔蔚弈讲起此次亲自前来庄逵还为了另一件事。 话说完,庄涟柏打了通电话通知广播室。 听见播送通知时,池逸立即起身出教室前往理事长室,途中还在反思,自己今天只是挤在人海中吃瓜,并没有做任何错事,怎么被单独喊来了。 少年越走越近,顿然与一群人迎面碰上。 为首的崔蔚弈面色平和,身后跟着的几名下属上前拦下池逸。 目光如炬且不带掩饰地将他上下打量,顷刻后,她给出评价:“瘦弱怯生,仪态也不行。” 蓦地,崔蔚弈又轻薄地勾唇,淡然下结论,“要只是喜欢脸的话,倒可以找几个替身让然亦选选。” 池逸心一颤,看出对方并不打算花时间与自己周旋。 崔蔚弈倨傲漠然的眼神径直转向一旁秘书,嘱咐道:“你去处理。” 21.学习小组 今夜的208咖啡馆内溜进了一只心碎小鼠。 温?对于管理店内员工一事,一贯保持松散随性的态度,得知明日校内要进行月考,便并了张长桌让工读生们在闲暇之余能坐下来读会书、背些题。 作为前任员工的许津硕也参与进来临时组建而成的208学习小组,拎着书一进门便厚着脸皮搬了张椅子心安理得地坐下,“之前在这复习习惯了,不来都看不下书。” 简宁沭平日里有一套自我学习的习性,节奏皆由自身掌握,倒是在考前一天会让自己放松下身心,别太紧绷与疲惫,要不然就会如现下的池逸一般隐约有些疯魔的迹象。 见池逸埋头苦读手心额头上胸后背均不停冒汗,精神世界焦灼如处火焰山。 她纳闷道:“一班跟别班的待遇真的有差这么多吗?看给他逼的。” 许津硕与简宁沭一样,从入学庄逵起便一路待在一班,他想了想,回道:“我听普通班的说一旦升上重点班就会产生执念心魔,拼命背书,死活都不愿意再往下掉,排名一下降立马进精神病院,没想到转学生也这样。” 简宁沭在原来仅两名成员的208学习小组内担任许津硕个人专属的有问必答讲师角色,此时见池逸表情不自然,面上忐忑到极致,便猜测他大概是一门心思专攻死记硬背。 她于心不忍,想让他暂且舒缓下心情,“压力别太大,有解不开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池逸意识错乱地抬起血丝布满的双眼,见他这般反常狂乱,另外两人一惊,心底揣测有关重点班心魔的谣言十有八九是真实存在的。 接着,便听见他魂不守舍地问道:“你知道崔然亦喜欢什么吗?” 简宁沭意外地“啊?”了声。 许津硕一口面包差点噎在喉间。 二人对视一眼,相互都认为这一提问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之处,但还是各自思考起如何解答。 崔然亦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无惧世事,喜欢一样物品只需动动手指头就有专人送上,这样的人即便对某样事物产生偏爱之情,也不需要池逸操心,崔蔚弈自会倾尽心力为她安排。 所以他俩沉思许久,又讨论了一会,简宁沭倏然眼眸一亮,拍拍许津硕在他耳旁说了句话,许津硕立即点点头附和道“对对对”。 简宁沭斟酌着用词,缓缓道来:“我们老板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不过她有一项小小的偏好,我们也不清楚原因。” 她降低音量,彷佛在泄漏机密:“她对生病脆弱的人特别照顾,最好身上有伤,装成病怏怏的样子,她最喜欢。” 看穿池逸显而易见的心思,许津硕想着出声提醒,不过出口的话语,并没有简宁沭圆滑:“你要是想靠这一点博得同情关注的话,最好还是等过两天考完试吧。” “谢谢,我会等到考完试。”池逸在白纸上记下崔然亦鲜为人知的隐密爱好后,又低头继续背书。 简宁沭凑到一旁说小话:“你说他拼命苦读留在一班不会是为了……?” 许津硕不置褒贬地纳罕道:“野心真大,居然想进崔家门。” · 年级考试当天,池逸顶着两团淡淡的青色眼圈进入校门,照例做过一组日常体格锻炼,擦洗过身子后到达班上。 待他与平日差不多时间进到教室时,班里已经坐满了同学。 崔然亦将早饭推了过去,随后便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简宁沭与许津硕一同站起,跟随上脚步。 不只他们,班上的其余同学也在他食用早餐途中,或单独或成双成对地离开教室,不知去向。 池逸摸不着头脑,匆匆咽下最后一口汤饺,喝了几口水润润喉,便赶忙跟在最后一波人群身后离去。 走出昱奕楼时,他发现吴阳平驻足在台阶下东张西望着,见到他后便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碰上熟人,池逸提心吊胆的状态终于得以缓一缓。 一个月没联络,吴阳平一点没变,仍是自由闲散自来熟的模样,“一班的生活怎么样?没受欺负吧?” “我很好,没受欺负。”池逸的眼神随着人海移动,他困惑道:“你知道他们要去哪吗?” “一班的同学果然冷漠啊。”吴阳平叹了口气,解释起,“待会我们要到考场楼考试。” 本就是担心池逸不晓得这一规矩也无人提醒,才专门跑这一趟过来找人,吴阳平抬抬手,“走吧,我就是来带你过去的。” 池逸眼神呆滞,重复道:“考场楼?” 庄涟柏接手理事长一职后所做的第一件整改要事,便是花费重金打造一栋专作为试场使用的考场楼。 为保证每场测验成绩公平公正,场内一律设为无抽屉暗格式桌椅,监控系统设备完善安装在教室前后,除监考老师之外,在学生作答过程中,窗外走廊上更是安排了来回走动的巡堂人员。 除了忧心池逸找不到考试地点外,吴阳平此次过来找他还有件要紧事。 他怕他如同以往升上重点班又跌落原班的同学一样精神变得错乱,心理上遭受重创与成绩压力双重迭加的情况下,由内而外压垮了身子。 “你可千万别因为一场考试而进医院,就算回到二班也还有我在。” 池逸什么也没听清,一时耳鸣目眩,步伐散乱,心神恍惚地低语呢喃:“我得留在一班才行……我一定要留在一班……” 瞧他这状态,吴阳平摇头叹息。 果然,又逼疯了一个。 22.捕鼠计划 试场门外,池逸盯着座位表看了好一会。 一班原来的考试分位是完全打乱无规则地以系统抽签的方式划分。 可顶头换了班主任,规矩也得照着何卓瑞的意思改。这一回与其余十一班使用的方法相同,依照成绩来排定位置。 崔然亦坐在首位,对角线另一端最远的座位上坐着崔然迩。 她听见身旁的庄韶恩嗓音轻快地赞同道:“早该这么分,以后都不用找位置了。” 池逸进门时,目光不自觉地缓缓转向距离门口最近的崔然亦,对方淡薄地扫了他一眼,彷佛在看过路人。 少年的胸口莫名发闷,受重视受关爱的感受一旦剥离,他感觉自己似一张轻薄的废纸,压制在身上的重物移开,再次随风飘动,猜不准会飞向何方,该在哪被揉成纸团、烧成乌黑灰烬。 心头一阵忐忑慌乱,不安地想上前询问崔然亦为什么忽然不喜欢他了,还想告诉崔然亦,他什么都能改。 可最终池逸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鼓足勇气也只敢多望着她愣神一秒,便仓惶垂眼,快步离去。 在原班教室时,庄韶恩就坐在他俩前座,大概能猜到崔然亦目前正单方面半强制性地给池逸投喂餐食。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转学生真的不聪明,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以为你要弃养了。” 回避窗外一道道朝自己投来的好奇视线,崔然亦坐姿端正,双臂自然搭在平整的桌面上,“我还不缺这点钱。” 月考一连进行两天。 在第三天到来时,崔然亦无预兆请了一日病假。 似是因姐姐生病的缘故,崔然迩一反常态,黯然无神地将早餐递交给池逸,再没精力怨怼对方,满面惆怅,蔫头耷脑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趴下休息。 池逸盯着身旁空荡荡的桌椅,心头忧虑又悲愁,想知道她生了什么病,可自己实在没身分过问,只得辗转打听,更甚至是偷听。 昨日才结束考试,试卷在今早已经统一发下,待一周过去对解答无疑义,各科老师便会上传该成绩,综合排定年级成绩名次。 接连上了两节讲解考题的课程后,庄韶恩无所事事地回过身,懒洋洋拿起崔然亦桌面上的考卷瞧了瞧,欣赏着这满分的成绩表,感慨道:“没来正好,今天的课对她来说毫无用处,来了也是浪费时间。” 当下已是课间时刻,她终于得以站起身放松片刻,轻盈地踏着步子回休息室,准备换上运动服。 黑板边角上,以白底粉字清晰明确写着,今天由池逸、梁卮乐值日。 梁卮乐一声招呼没打,早早到达器材室独自搬球,当池逸到地方时,对方连人带球已经等候在篮框下。 男生将球传给对面的许松惟,侧头朝场外的池逸道:“待会下课我自己搬球回去就行,我想多打会球。” 池逸不好意思让他一人来回搬运装球篮,也没其它事,开口回:“我可以等你打完球。” “行吧。”梁卮乐迟迟等不来对方传回球,急迫问道:“你干嘛?” 许松惟正想表示自己并未答应要陪他打球,便听见梁昫颖在树荫下大喊:“许松惟,你必须打赢他!” 篮球就仿若生油一般脱离掌心,落到地面上,回弹至梁卮乐手中,友谊赛随之开始。 “欸,魏睿安。”走在前往篮球场的路上,崔寇麒推搡着身旁同伴,“今天是逮人的好机会。” 随后又戏谑调笑着,“我们转学生这个月都没能挨到打,对之前的人不太公平啊。” 魏睿安扭过头,望向那道背对着他们朝反方向而去的身影,是因为状态不稳定打算到医务室躺一节课的崔然迩。 “别管他了,有他没他无所谓。”崔寇麒单手搭在魏睿安肩上,久违地感到兴致高昂,“正好趁着崔然亦今天不在,那个老地方没有监控,可以好好玩一玩。” 在梁昫颖的监督下,场上的一对一篮球比赛最后由许松惟方夺得胜利。 她欢快地手舞足蹈,彷佛是自己拿到了冠军奖杯:“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梁卮乐晒得满头大汗,连连喘气,埋怨道:“就想打着玩的,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闻言,梁昫颖讶异不已,不管许松惟回不回应,她抢先骄横质问道:“你竟敢不认真?你们的观众可是我诶!” 梁卮乐从小被教导着奉承习惯了,举起双手投降,“我绝对投入了全部心力在刚刚那场比赛。” 随后又顺应话头想挖苦对方:“请问主办方该准备好的水呢?选手我可是渴得要跳河了。” 不料梁昫颖的确备了箱冰水,不知何时托人运来放在树后影子下,她没听出对方语中参杂揶揄,慷慨道:“本来是给许松惟买的,你排在他后面等着拿吧。” 崔寇麒恰巧路过,顺手就要从保温箱中拎出瓶水,“梁昫颖,我拿水喽。” 梁昫颖回过头气急败坏叫道:“你不准拿!” 身边的魏睿安挑起眉,问道:“你又惹她了?” 崔寇麒耸耸肩,“走啊,先去买水。” 23.粗线条与少根筋 “我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梁卮乐将掌中握着的瓶装水喝了大半,总算想起来不太平常一事,好奇地朝梁昫颖道:“崔然迩今天怎么没在你旁边吵?” 平日里,这两人整天凑一块,要么争吵,要么叽叽喳喳闲聊趣事或分享圈内八卦。 在旁等候梁卮乐喝完水要一起搬球的另一位值日生池逸,正机灵地压低本就不高的存在感,静悄竖起耳朵专心偷听。 “你等着看,这就是所谓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梁昫颖伸出食指指头,一脸认真地科普,“崔然亦请假一天,他会失魂落魄一周,回回都一样。” “真稀奇了。”梁卮乐拧上瓶盖,走到装球的篮子前,清点起待会该归还的篮球数量。 池逸跟了过去,“我已经点过了,数量没错。” “那走吧。”梁卮乐单手抬起一头把手,回过头想着道别,结果人梁昫颖早已走远,许松惟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他叹道:“我们松惟又去给梁公主当小弟了。” 池逸一同望去,疑惑道:“许松惟不喜欢梁昫颖吗?” 对方嗤笑道:“你看他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像喜欢吗?只是从小伺候她伺候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池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点。 两人离开器材室后便各走各路,梁卮乐打算去买雪糕吃,池逸则回了昱奕楼。 上了二楼后,池逸张开掌心看了看,手心除纹路外布满了灰土脏污,又往洗手间去,想着将手洗净。 谁成想才过转角便被人攥住衣料朝前拽,而后重力扯着他换了方向压在厕所前的墙面上,眼前的人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别班同学。 崔寇麒不知从哪窜出来,讪笑道:“怎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魏睿安一句废话不说,走上前抓扯住池逸的黑发,使劲带着他的脑袋往墙面上砸。 耳廓摩擦出血,池逸脑中嗡嗡作响,耳边不断回荡起几日前崔然亦的那句问话──“你不会反击吗?” 他头晕眼花地反手攥紧魏睿安的领口,抡拳使尽全力朝他的右侧脸颊上揍。 衣领被捉住时,魏睿安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头部受重击而向左偏,他才又惊又怒地瞪大眼:“你敢打我?!” 见二人猛地撕扯在一块互殴,其余几人蜂拥而上,朝着池逸身上使力踹打。 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崔寇麒在不经意间瞄到长廊上朝此处走来的少年后,便不动声色地脚底抹油溜走了。 梁卮乐上楼后听见了走廊尽头传来的打斗声响,面上狐疑地走到卫生间前查看。 到地方便发现一群人正团团围住池逸将他踹倒在地上欺负群殴。 “你们还不滚开?!”梁卮乐暴躁地跑上前抓到谁就打谁,丝毫不留余力,又揍又踢将所有人吓跑了,除了魏睿安。 池逸苟延残喘蜷缩在墙边喘息,另外两人厮打成一团,而其他人已经跑没影了。 钟响后的班主任办公室里。 三位同学遍体鳞伤、狼狈不堪地处在窗边罚站,何卓瑞神情严肃地拨打出通话通知学生家长,请他们来学校一趟。 “我都说了我没错!”梁卮乐实在憋屈,讲起当时的情形,“是魏睿安和其他同学在欺负池逸,我听到声音走过去一看,他们一群人就围着他打!” 池逸在无人在意的边边悄悄点了点头。 魏睿安丝毫不慌,“你有证据吗?” 梁卮乐没遇过如此厚脸皮的人,瞬间激动地呵责道:“调监控啊!你做错事还跩什么跩?!” 梁鹏涛镇静地坐在三人身前的沙发上冷眼旁观着,他确信自己的儿子即便性格冒失,但不可能无故动手打人。 在场有人没说实话,却没有一点心虚。 斗殴现场正好处在未安装监控的角落地带,事件不得已只能潦草收尾。 梁鹏涛与魏成远逼着自己的孩子互相道歉认错,便就此揭过此事。 而受伤最严重的池逸,父母没有到达现场。 善举成了罪证,解围被抹黑成闹事,梁卮乐内心并不舒坦,感到满腹委屈,垂着鼻青脸肿的面容,一言不发地走在梁鹏涛身后。 他有点想妈妈了,今天特别想。 想着想着,眼圈便渐渐发红了,少年连忙将泪水擦去,生怕让身前的男人瞧见自己这副难堪模样。 梁鹏涛没有回头,冷冷道:“我没觉得你哪里做错了。” 梁卮乐嘴一撇,倔强地想:谁要你觉得。 随后,便听他语气平淡接着道:“魏家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你想怎么报复回去都行。” 24.猫老大 魏成远似乎很忙,口头教育了魏睿安几句让他收着点性子后,便匆促离开学校。 回班路上,魏睿安叫住池逸,指着鼻子警告他:“你要是有脸再踏进我家的门,我就把你拖到地下室揍死。” 想起方才自身做出的反抗行为,池逸未感到懊悔,只是心中苦涩烦恼,自己今晚大概率要露宿街头了。 一班教室后门,有一道幽灵似的身影飘进室内,顶着乌青红肿的脸回到角落座位坐下,静静将面颊埋进臂弯内,默默落下两行泪。 池逸实在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哭泣,无辜挨了顿群殴、忽然无家可归、被欺负后还受冤枉、胳膊下压着的悔过书…… 明明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可这些都不足以解释他当下落寞孤寂的莫名情绪。 少年悄悄露出一双眼,望向了崔然亦的桌位,如果她在的话,会安慰自己吗? 不对。 如果崔然亦在的话,自己就不会受欺负了。 他失落地想,要是崔然亦在的话就好了。 · 下午出了校门,前往208咖啡馆的一路上,池逸走走看看,寻找着适合露宿过夜的合适地点,却觉得哪哪都不安全。 就这么晃到了咖啡厅门外,推开玻璃门进入店内。 简宁沭见着他后,瞬间眉头紧锁,走向门前将他上瞧瞧下瞧瞧,指着他染血的衣袖与透在布料外的伤痕,“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自己弄的?” 说完,她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暗自嘀咕:“也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池逸轻抚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言简意骇道:“在学校被打了。” “啊。”简宁沭恍然大悟,抬手垂了垂掌心,“忘了提醒你,老大不在的时候,你最好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忽然变得有些严肃,语重心长地告诫道:“就魏睿安他们特别爱欺负我们这些没背景、靠成绩进一班的贫困生。” “你没进门前,我们班有个叫贺偑崎的同学,天天被他们那群人找麻烦,最后跳楼了。 当时学校对外放出消息说是因为家里公司倒闭他才自杀,但我觉得不是这样。” 池逸心头一颤。 这名素未蒙面的陌生同学贺偑崎,便是他一个月前从何卓瑞口中得知的那位没挺过压力而自杀的家具公司小儿子。 事件原来另有隐情,只不过校方选择冷处理,轻易掩盖了真相。 毕竟只是一位无关紧要、失去靠山撑腰的普通学生,压根不足挂齿。 他愁眉不展地问:“你以前也被欺负过吗?” 简宁沭轻描淡写回道:“我从入学起进重点班一直待到现在,算是比较幸运的一批,那时候他们还不会找人麻烦,后来结识然亦,他们更不敢欺负我。” “学校的制度导致我们班总会进来新人,成绩起起伏伏,转班生基本每个月都会换一批。 在庄逵高中里,会受成绩浮动影响的只有贫困生,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微不足道、即便受伤害也不值一提的底层人,自然而然,一班渐渐出现了霸凌现象。” 所以……所以…… 池逸难以置信地回想起吴阳平告诉过他的,那些从一班跌落回到二班的同学,无一例外都会出现精神混乱的情况。 如今再仔细想来,其实他们根本不是受到成绩下降打击,而是因为霸凌。 落地窗紧闭的幽暗卧房内,崔然亦迷迷糊糊睁开眼皮,撑着手坐起身,摸索着遥控器,摁下开关点亮室内灯光。 待她适应环境光源再一次环视四周,入眼处已经没有一处完好无损之地。 后背受汗浸湿,额头与后颈同样冒出了不少水珠,崔然亦自床边穿上鞋,绕开一地零碎杂物,进到浴室冲了回澡,换了身轻便衣裳。 下楼后,四处没找着赵管家,倒是见温?在厨房内忙活,她腕上戴着发圈,喊道:“爸。” 温?将饭菜摆上桌,听到声音后快步走了过去,先抬手探了探崔然亦的额温,“好点了?” “嗯。”因为不会绑头发,她的长发散乱,扯下发圈递给温?,“赵管家呢?” “外出去办点事。”男人接过发圈,熟练地站到身后给女儿编发。 有气无力地走出了起居室后,径直去往厨房的崔然迩一看见崔然亦,眼泪便夺眶而出。 “姐姐。”少年一下张开双臂朝她扑过来,胳膊抱住了她的腰,将脸庞埋进她的颈侧。 随着脑袋胡乱动着的松软毛发让崔然迩看上去更像只毛绒玩偶,正窝在她怀中撒娇。 崔然亦拍拍他背,上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安顿好两姐弟的晚饭后,温?有事得到咖啡厅一趟。 他摘下围裙,边收拾边说:“店里有位工读生要入住员工宿舍,我过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爸爸,姐姐的病才刚好你就急着要出去吗?”崔然迩放下碗筷,愤愤开口:“你那个新来的员工可真会找麻烦!” 崔然亦无所谓道:“一场发烧而已,我没事了。” “什么‘而已’?!发烧就很严重了好吗!!”崔然迩拍拍桌面,吵着闹着,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温?出门,“我不管!爸爸你哪里都不准去!!” 崔然亦伸手朝他的头顶打了下,“闭嘴。” 25.“能再摸摸我吗?” “谁打的?” 崔然亦皱着眉头盯着池逸面容上的伤,两人对视,池逸先垂下眼皮,看上去楚楚可怜,惹人怜悯。 她上手轻轻触碰他的脸蛋,又柔又暖,少年心下受到触动,忍不住抬手以掌心覆盖住她的手背。 对方脸色一变,瞬即抽回了手。 在崔然亦还未摸清自己此刻抵触反应的意味,正望着自己的手愣神时,池逸的反应更快,急切认错:“对不起,我不该握你的手……” 她打量的眼神再度投过来,接续上一个话题,“你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池逸又一次躲闪开目光,支支吾吾不肯透露,深怕自己的私生子身分暴露。 虽然本来也不是秘密,虽然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崔然亦还不知道,他不想让她知道。 “我有打回去。”他小心翼翼地回望她,“你还生气吗?” 她感到莫名其妙:“我生什么气?” 池逸装作困倦,显现疲态,无助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那你能再摸摸我吗?” 崔然亦本能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却一时想不明白这股异样来自何方,犹豫半晌还是伸手如昨晚安慰崔然迩那样的心态,放轻力道抚摸池逸的脸庞。 过程中,对方似乎故意在她的手心上蹭了蹭。 是错觉吗? 许津硕在一旁鄙夷观看着,只差手里没拿瓜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那么会勾引人?” 简宁沭讲解:“这叫抛媚眼给瞎子看,老大是不可能动摇的。” 月考结束的第一周,在学生们暂时卸下学习重担,舒缓紧绷压力的几天里,匿名网页上有用户投放出一则重磅消息,震撼程度不亚于上回许家的真假少爷事件。 anonzk首页,置顶热门贴文是一部短片,内容仅仅十秒,视频来源不明,模糊画面上能从背影隐约看出是一名穿着庄逵制服的学生孤身站在围墙上,下一秒,这位同学便自校内天台一跃而下。 匿名配文:地点在考场楼顶层。 ──什么啊?!学校竟然亖过人?!这么大事件还一点风声都没有?!校方能不能出来解释一下?!我们普通学生以后还怎么安心在校内上课?! ──楼上那位受不了要不主动退学?庄逵的教育资源优渥、学费全免,一堆人排在后面抢着进校,还给嫌弃上了? ──以后去考试都心有余悸……还不如不放出来,知道这消息一点好处也没有……凭空制造惶恐。 梁昫颖放下手机,荧幕停留在评论页面上,庄逵的名声好或不好,和她都没太大关系。 只不过。 她心烦意乱地抬眸凝视某人的背影。 anonzk背后的操作者,到底是不是许松惟啊? 要真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梁昫颖朝前伸出胳膊掐住许松惟的后脖颈,通知他:“我今晚会去你家。” 他的身子不慌不忙地向后靠了靠,让她方便抓握,“嗯。”表示听到了。 崔然迩正好走了过来,“你抓他干嘛?” 梁昫颖松下手,本就烦躁,便转而插着腰,没好气道:“少管我。” 崔然迩当下心情好,不想和她吵,直问正题:“我今晚要在家办场派对,你来不来?” 她疑惑道:“什么派对?” 对方一本正经,郑重强调:“庆祝我姐发烧痊愈。” 梁昫颖险些翻白眼,“崔然亦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崔然迩快手捂住了她的嘴,回头瞧了眼崔然亦,激动道:“怎么能让她知道?!这可是惊喜啊!” 他懒得多废口舌,“你到底来不来?” 梁昫颖撇过头:“不去。” 崔然迩困惑不已,“为什么?” 她傲然道:“我忙得很。” “反正我把你记上了,你要是改变主意要过来就随时过来。”说完人就走了。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偏偏给另外二人原定好的晚间约会留下隐患。 梁昫颖的性子天生活泼爱疯玩,特别容易受外界影响,从而改变已定主意。 留下的名额等于在她身上埋下种子,到活动时间点准时生根发芽,惹得她心痒,蠢蠢欲动,静不下心来,满脑袋都在纠结该不该抛下许松惟赶往聚会现场。 而崔然迩对于她这一古怪脾性再了解不过。 她气急败坏道:“崔然迩你故意的吧?!我都说我不去!不准记上我的名字!!” 对方无赖搬回应:“我就记上了,你爱来不来。” 许松惟若无其事般回头瞥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 意思是:你又要抛下我了吗? 梁昫颖将手挡在眼前,遮住他招人怜爱的目光,不负责任道:“我在思考。” 26.心慌意乱但直球 傍晚,私家车开进奕翠湾,一路驶入崔家别墅。 在崔然迩一反常态走在自己身前,执意要她戴上眼罩而后被她一连拒绝时,崔然亦直觉不妙。 果不其然,一踏进客厅区域,屋内两边明晃晃摆着浮夸醒目的宴会长桌,甜品师们正依次端上派对甜点,蛋糕、香槟、蓝莓派。 再一抬头,顶上挂着一条长长的红布条,上头大剌剌写着几个大字:恭喜崔然亦发烧痊愈! 本场活动的主角崔然亦脑袋疼得嗡嗡作响,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出了家门。 轿车内,司机还未熄火。 转眼间,后座车门被拉开,大小姐重新坐回车上,也不管弟弟在外拍打车窗,“去208。” 咖啡厅里,两位步行的工读生还未到达店内,温?听见风铃摇晃而产生的响声,抬眼一瞧,“怎么过来了?” “崔然迩在家发疯。”她简述道,随后漫步逛了店内一圈,巡视布景。 灰棕色的留言板上贴满了色彩鲜艳的便利贴,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类祝福、心愿、评价,部分客人还在纸上添加了些生动逗趣的插图元素,甚至有尚处在学拼音时期的小朋友在纸面上拼上了“好喝”两字。 崔然亦微微弯起唇角,脚步一点点挪动,这才发现板上的边角位置突兀地贴了一幅素描画。 主席台上的少女站在千人之上,穿着整洁白净的校服衬衫,领结上的圆钻受太阳光照耀而闪着刺眼光芒,随风而飘的发尾,端庄持重的笑,稳重大方的气质令司令台下的人海在画家眼中通通成了背景板。 走神间,玻璃门再一次被从外拉开,她回过身,与池逸对上眼。 少年的心扑通扑通跳,一入门便锁定目标,不再移动目光分毫。 素描画中的主人公就站在画身前,正扭过头望向画家。 池逸默默在脑海中记下这一幕场景,另一部画作在此刻有了雏形。 心猿意马间,崔然亦的眼神越过他,“简宁沭,这幅画是谁画的?” 身后的简宁沭念叨着“别挡路别挡路”,而后挤开池逸,走入店内,朝崔然亦的方向过去。 见到画里的中央人物与眼熟的校内环境布景,一瞬间,她立马就看出来了:“老大,这画的不就是你吗?” 崔然亦久久过来巡逻一趟,而简宁沭是天天待在店内忙活,反应却和她相同,“你是第一次看到这幅画?” “对啊。”简宁沭凑到画前认真检查着,“到底是谁画的,也没写上名。” 吧台内的男人听见讨论声,直感往店门处望去,只见池逸魂不守舍地伫立在店面口,目不转睛盯着同一处位置看了许久。 温?当即皱起眉,打断他专心致志的眼神,“怎么站在那不进来?” 被喊回神,池逸赶紧道歉,压下心头躁动难定的凌乱心绪,垂着视线往里移动。 温?上手利索调了杯卡布奇诺,轻轻撒上巧克力碎,同一时刻,在池逸走过时,凛然告诫道:“做好份内工作,不该有的心思别有。” 店长的性格想来和蔼亲切,罕见显露出冷傲肃穆的一面,想必是自己无礼的行径触及了温?心理防墙界线。 池逸懊悔困窘地垂着脑袋,方才直勾勾的眼神,确实冒犯了崔然亦,幸好没被她发现。 “我知道的。” · 段考后的一周很快过去。 池逸在心慌、焦虑、进退两难的状态当中度过。 “为什么一直看我?”崔然亦侧过头,直面对上池逸聚精会神几近凝视般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我怕我的排名掉出一班,以后能见到你的机会不多,所以想趁现在多看看。”池逸早给自己想好了充分理由,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地着重解释道:“我想多看看你,想一直看着你。” 前几天才深刻反省过自己没礼貌的行为,今日却又忍不住厚脸皮一回,毕竟这会可能是近距离接触崔然亦的最后机会了。 简宁沭目瞪口呆:“不得了不得了。” 许津硕手里的便利店三明治包装袋撕到一半,“这种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面前通道被不明生物沿路撒上了小鱼干,冷淡高傲的猫老大看都没看。 听闻缘由后,崔然亦便不再管。 正想移开目光时,她意外瞧见了,池逸胳膊上似是被笔刀划伤所产生的结痂伤痕,“手怎么了?” 他刻意将手臂朝前伸,狭长的眼睫遮盖眸光,轻声细语道:“不小心割伤了。” “你能帮我看看吗?” 崔然亦毫不怀疑,凑近抚摸他的右臂,指尖摩挲着伤口旁的苍白肌肤,温温痒痒的,池逸心口宛如有一道木偶人影在上头踢踢跶跶跳着舞,躁闷难耐。 他想伸手,也摸摸她。 少年不动声色地,朝她靠了过去,“如果我不在一班了,要怎么办?” 崔然亦困惑:“什么怎么办?” 我啊。 池逸语调轻缓:“我怎么办?” 27.圈住 崔然亦压根没领会对方话中含意,但仍维持与往日相同的作风,面上漠然,情感上未开窍,“我知道了。” 到底初通情爱,池逸的经验并没有比崔然亦多多少,刹那间,他的脸蛋一点一点泛起红晕,“你知道了?” 她点头:“我今晚正好要去看看简宁沭屋子里收拾了没。” 简宁沭犹如遭受晴天霹雳:“什么?!” 崔然亦不理会,接着道:“顺便送复习册到你的宿舍。” 池逸瞪圆了眼,面庞更红,“你要来看我吗?” 那是重点吗?! 简宁沭胡乱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我宿舍刚被那只猫搞得一团乱。” · 夜晚的208咖啡馆内,勤勤恳恳的苦闷打工人简宁沭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终于忍耐不住,负能量爆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怎么了?”今夜第十六次照看镜子检查自身仪容的池逸困惑转过头问道。 简宁沭一手握着拖把一手叉腰:“我说,待会下班到宿舍,你先安顿好老大,尽量多拖时间让我把我那屋子收拾干净。” 少年十分乐意地接下任务,“好的。” 黑色轿车掐着点到达宿舍楼外。 208的员工宿舍不过是掩埋在人来人往的商业街当中,一栋不起眼的夹缝老屋。 还未到地方时,崔然亦坐在后座远远朝窗外眺望,墙皮虽在几年前重新粉刷过,与周遭楼房排在一块却仍然突兀,格格不入地挤在新式建筑之间。 这便是温?自掏腰包在首都商业界地段买下的破旧公寓。 楼房共八层,他掏空积蓄也只买得起最顶上二层,没有电梯,存款拼拼凑凑勉强能缴上首付,贷款还得还个十几二十年。 挺有骨气。 为了所谓自尊拒绝崔蔚弈的资助,一眨眼的事非得花上几十年岁月,极其无效率,固执天真得令人无奈。 崔蔚弈两年前却散漫朝她笑笑,宠溺般说:“我就喜欢他这性格,多可爱。” 崔然亦当时无法理解,如今同样。 派人拎上书册跟在后头,她走在前路,上了七楼,背后的人已经气喘吁吁,她脸色未变,双颊甚至没浮上一丝潮红。 门外无安装响铃,崔然亦拨了通电话到简宁沭手机上,不容商量,“开门。” “马上了、马上了,老板我马上就来!”简宁沭通话开了扩音,争分夺秒,指尖飞速敲打键盘发送消息到池逸手机上。 简宁沭:【人到了,你快开门!快拦截啊!!!】 过了五秒、六秒,身前的门还不出动静,崔然亦正要拧起眉头接着催赶。 “──我在这里。” 她扭头将视线移了过去,池逸站在另一扇门后朝她招手,“可以先检查我这屋吗?” 崔然亦无所谓,踏步走了过去。 少年接过保镖手里的练习册,侧过身迎接她进门。 大门关上后,屋内一时仅剩两人共处一室。 池逸克制不住心中念头,一步一步黏在她身旁走动,她走,他也走,她停,他也停。 崔然亦浑然不觉,简单巡查室内一圈。 简陋朴素的小套房,格局与简宁沭那间房差不多,不同之处在于,简宁沭入住宿舍将近两年,而池逸还不满半月,这里比起她那屋要多出许多闲置空间。 目光一瞥,书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素描画册,纸张的长宽格式她一眼便认出与咖啡厅留言板上的画作相同。 正准备上手随手翻两页时,崔然亦动作一滞,没回头,“我能看看吗?” 后背上方传来回应,“可以的。” 她这才无顾虑朝后掀开几页纸,随后目光一瞬怔愣。 画本当中的内容独存有她的身影,一页又一页,毫无例外,均是出自池逸视角。 静默听课的专注侧颜、课间与人闲聊时轻轻扬起的嘴角弧度、注视与无视画家的几种神情……通通被记录起。 最后一张未完成作品则停留在她上回受崔然迩刺激,离开家转而前往208咖啡厅,站在店内留言板前与池逸碰上那一次。 她垂眸望着无声无息隔着不到一拳头距离搭在桌面上将自己圈住的双臂,池逸不知何时悄然接近,身子紧贴在她身后。 崔然亦在情感上即便再迟钝也该意识到此刻微妙的氛围。 “手拿开。” 池逸即刻抽回手,胳膊收在身后,脚却没动半步,稍稍一前倾就能与她相触,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耳朵。 “后退。” 他这才不舍地朝后退了一点。 “退两步。” 少年钻着规则漏洞,只又朝后退了一小步。 崔然亦不肯转身,腰抵在桌边,抬手指向窗户,“站到那里。” 池逸抿了抿唇,听话照做,老老实实走到窗边,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看。 短时间内,崔然亦确定了两件事。 她垂眼扫过敞开的画本内页。 “这画的是我。” “嗯。” 第二件事。 “你喜欢我。” “……嗯。” 崔然亦神色始终淡然从容,看也没看他便朝门口走去。 池逸急得上前追,“你要走了吗?” “站好。” 少年当即立正定在原地,眼看着大门开了又关,屋内顷刻间独剩他一人。 28.扮乖(50珠加更) 走廊上,简宁沭焦急地寻找着橘猫踪影。 “橘子皮,橘子皮,橘子──”听见开门声响,她一瞬静音,手背迭手心置于身前,先心虚地低低头,而后抬眸,神情转为疑惑,话题跟着歪,“老大,你脸怎么红了?” 崔然亦面无表情,“热的。” 身后铁门上的门把再度转动,池逸还是忍不住追了出来。 简宁沭立马抬手一指,“老板人在这你居然不开空调!” 话里话外都在嗔怪池逸不懂做人。 他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送你下楼。” 简宁沭机警敏锐,想了想自己一团乱的宿舍,当下赶紧接话,老实巴交道:“我也来护送我们老板下楼。” 崔然亦望向她,“我改天会来检查。” 留下话后,她头也不回地向楼道走去。 池逸握紧掌中没递出去的宿舍钥匙,就这么下了七楼。 在崔然亦准备上车前,他慌张又急切地上前,交出手中物,用两人能听清的声量,小声道:“你可以多来看看我吗?” 她淡淡瞥了一眼,“我不会来找你。” 池逸期盼的目光下垂,“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崔然亦心中不解,倒没问,收了钥匙,转身上了车。 司机踩下油门后,她坐在车上望着池逸垂头丧气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锁匙。 想不通自己为何要收下。 … 空荡荡的宿舍内,池逸将脑袋埋进臂弯之中,一点一点落下泪珠,埋怨懊恼自己太鲁莽太急迫太自作多情。 上头的情绪渐渐退潮,两人间的鸿沟涌现。 他很快明白,崔然亦不可能会喜欢他,即便喜欢也能随时抛弃他。 少年承压不住现实冲击,捂住面庞,泪水自指缝中溜出。 同一时刻,一道突兀笨拙的开锁声蓦然从外头传来。 池逸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懵懵起身朝大门走去。 一打开门,少年的眼眶水润,似是泛着亮光。 “你哭什么?”崔然亦皱着眉,拿着那把锁匙,“这钥匙确定是对的?” 池逸的视线模糊,脑袋迟钝,动作倒是俐落,一下精准朝她扑过去,紧紧拥抱住她。 身子受温热的体温裹挟,崔然亦扯了扯唇,半推半抱将人带进门。 少年再次流下两行泪,委屈地望向她,哑着声问:“你怎么来了?” 崔然亦抽不出胳膊,干脆放松懒得挣扎,面上散漫,“你不就等着我来。” 池逸思绪絮乱,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情欲在对方到来后完全不受控制地肆意生长,他歪了歪头,唇瓣缓缓靠近着。 崔然亦不知何时脱离掌控的右手当即甩了他一耳光,而后单手掐住他的下颌,带回他偏移的视线,“先问再亲。” 少年脱下眼镜后,猩红的眼尾与水润透亮的眼珠子更具有蛊惑性,他的鼻尖红红的,在她眼前抿了抿唇,明明是想接吻,却总让人感觉他犯了错。 恍神之际,他问出口:“我能亲你吗?” 看着池逸扮乖的模样,崔然亦脑中莫名涌起了逗弄他的想法。 “不行。” 池逸立马垂下眼。 又听她笑出声,说:“亲吧。” 得到允准,少年终于舒展面容,轻轻吻上她的唇瓣,青涩不熟练地贴了一会。 而后微张开嘴,含住她的下唇,伸出舌尖舔舐,再朝上探入对方口中。 崔然亦任由他勾着走,鼻息交融,感受到手心被捏了捏,随后五指带到他腰上、腹部、锁骨,最后落在刚被她打过的那一侧脸颊。 池逸生涩懵懂地搂着她,双唇分开来,他覆住对方的手背未松开,低低道,“疼。” 她不怀好意地扬起无害笑容,“那我走了?” “别走。”少年着急地松手,转而以双臂紧紧环绕住她,垂头埋在她颈侧,“我什么都听你的。” 崔然亦由着他抱,轻飘抛下疑问,“要你去死也行?” 池逸没过脑便应下:“可以。” 听闻对方肯定的答覆,她的笑意更深,抬起胳膊松散搭在他腰上。 … 司机将车驶入崔家别墅时,刚过夜间十一点。 崔然亦没意料到,崔蔚弈居然在家。 在见着沙发上坐着的母亲后,她面上没流露出始料未及的反应,坦然地坐到了女人对面。 “你弟弟说那小子怪会勾引人的,我还不信。” 崔蔚弈手里的文件又翻过一页,红唇轻启,目不斜视,“现在看来那孩子挺有心机。” 崔然亦心态从容淡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于崔蔚弈的庇护,自记事起便清楚自己底气十足。 “妈妈。”仰仗着靠山就在眼前,她无拘无束,上身悠闲地靠着背,“下次生病,我想要他来陪我。” 随着发病次数增加,间隔时间缩短,病情逐渐不可控,没人有能力稳定情况。 包括崔然亦自身同样无法保证在生病期间,能够维持理智在线状态。 崔蔚弈终于抬眸,无底线纵容般凛然笑道:“真舍得,不怕他死了?” 她却无所谓,并不放在眼里,“死了正好。” 29.圆圆的鼻子和耳朵 宿舍楼内,单人床上的身影包裹于被窝当中,抓耳挠腮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没脸没皮缠着人黏黏糊糊拥吻过后,池逸越发深陷,情难自抑地想联系崔然亦却没有任何联络方式。 他满额汗地坐起身,下了床,拿着钥匙迫切开启上了锁的抽屉柜,忐忑着抽出上个月的工资再度数了数额度,钞票数量未变,他的心思变了。 池逸急需要一部手机,不论质量好坏,他得保持时时刻刻都能接触上崔然亦的状态才行。 于是,他将自身仅有的几张现金谨慎放入书包夹层内部,而后拉上背包链条。 再回到床上时,仍旧亢奋地失眠了一夜。 … 日阳升起,池逸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受情绪影响,今早清晨的空气格外舒适宜人。 跑场上,少年迈开步伐,难掩雀跃的后脑勺一晃一晃,每根头发丝都兴奋舞着曲。 待日常体格管理流程结束,池逸一连擦了几回身子,换上干净衣物,清清爽爽地进了教室门。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以一种花枝鼠盼着主人赶紧回家的心态。 外表虽与野生沟鼠相似,但作为经过驯化的褐家鼠,花枝鼠温顺、乖巧、听话,就是有些黏人。 当崔然亦的身影走进视野时,池逸的目光牢牢定格在对方的身上,紧随着她移动,慢慢朝自己走来,而后猝不及防被她摸了把脸蛋。 少年的眼眸深邃,亮闪闪泛着光,飞快在她的手心中来回蹭了蹭面颊回应。 我喜欢你摸我。 无人在意的特写镜头画面外。 崔然迩非常不认可地站在一旁,一脸严肃,如刺猬一般,满身冒着火尖尖,气呼呼地走出教室门给崔蔚弈打电话告状去了。 “你的脸不烫了。”崔然亦收回触碰对方的手,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池逸下意识朝她凑过去,几乎要贴上,却仍无法自主控制住外露的好感笃爱,陷溺于初尝甜腻情感的美好滋味当中,心绪高昂而无拘束,“今天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崔然亦狐疑地瞥了眼一旁。 回想起昨夜灼热得令自己暖得几近融化的体温,绵长生疏带着试探的深吻,缠绵缱绻地绕着她的身心迷惑了许久。 她一口回绝,“昨晚没亲够?” “没有,我想你想了整晚。”池逸实话实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言行举止勾引意味浓重,还上手勾了勾崔然亦的胳膊。 少年精致的脸蛋上一双诱惑人心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眼眸紧紧盯着她,粉唇上还留有一丝红肿痕迹,白皙细嫩的肌肤总是容易印上标记。 崔然亦对于他的唐突并不反感,默许了他的行为,却也没答应,“我没空。” 隐隐察觉到手臂上五指的力道,她垂眸望了望池逸,视线一路从他的手臂移动到二头肌,流利的肌肉线条淹没在衬衣内里。 抬眼再瞧,池逸的体态不同往日驼背无力,如今将腰背挺直,像是比崔然迩要高的样子,倘若现下饭量能跟上,想必有远超他的趋势。 “──你把手给我拿开!” 刚想收回视线,身后一道怒吼声响将她的游移的思绪拉回。 崔然迩没与崔蔚弈通上话,脸色差得很,进门又眼尖瞧见池逸狐狸精一样靠在崔然亦身旁,他怒火冲天冲上前,恼恨难平地使劲要掰开对方胳膊。 邪恶妖精静默下着情蛊,图谋不轨地想要勾走崔然亦的心魂。 这种招数他崔然迩可看多了。 扯开池逸的手臂后,崔然迩还推了他两下。 后背抵在窗前,少年先是确定崔然亦的目光焦点不在自己身上,随后便幽怨地抬眸睨了崔然迩一眼。 火口上被人倒汽油,崔然迩越发激愤:“你还好意思瞪我?!你这臭妖怪!!” “崔然迩。”话音刚落,崔然亦第一时刻喊住他,眉间微不可察地拧了拧,“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崔然迩一噎,忙指着池逸辩解:“是他瞪我!” 眼珠子一转,崔然亦望着池逸垂头憋屈的模样,“你瞪了他吗?” 少年摇了摇头,继而委屈地细语呢喃:“我才没有瞪他。” “你撒谎!!”崔然迩额间顿时青筋暴起,指着人的食指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而一颤一颤,恨不得原地狠揍池逸一顿。 崔然亦莫名成了法官,锤子一敲,“是你先动手推人。” 他还想解释,“那是因为他──” “我不想听。”崔然亦不愿意插手,“有事你们两个私下解决,现在回去。” 崔然迩怒视睇着池逸,“你给我等着。” 紧接着窝气地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了。 … 早自习结束,课间钟声响起前五分钟。 教室内一片寂静,一丝窃语便尤为显耳。 讲台处,何卓瑞站起身,“然亦。” 崔然亦困惑地自书页中抬头,望向班主任,“?” “课间到我办公室一趟。” “好。” 交代完,何卓瑞先一步出了教室门。 半晌,崔然亦察觉到自己的校服衣?被轻轻扯了扯。 她侧过头,“怎么了?” 池逸满容困窘,将白纸递到她身前。 纸上写着:是我们的事被发现了吗? 果冻般的软糯字体边上还画了个脑袋狂冒汗的着急小人偶。 崔然亦在一旁回了端正俐落三字:有可能。 还在他的小人偶面上加工,两侧脸颊各添了三根胡须,又涂上圆圆的鼻子和耳朵。 30.鼠不爱玩过山车 身心操控:高端天赋技能,以眼催眠目标,轻易控制活物心智…… “──报告。” 何卓瑞自百科书中掀起眼,在纸页边上折上一角后,阖上查阅到一半的异能资料,“请进。” 崔然亦走到班主任办公桌前,见对方正在翻看着文件夹,似乎在找着什么,她耐心等候着。 女人从活页夹内抽出一张纸置于桌面,在纸上标示“异能”的位置上轻点两下,“你的异能栏位上写的是‘无’,你没有异能?” “嗯。” 何卓瑞有些许意外,勉强维持轻松的姿态问道,“是尚未觉醒异能还是异能退化了?” 面前的学生始终淡定自若,“小时候被身边人下过药,从那之后就施展不了技能了。” 惨淡不幸的往事,她像是无关痛养。 作为一位年轻的教育者,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何卓瑞没挂住遗憾惋惜表情,“那你弟弟……也是一样的情况吗?” 崔然亦淡淡道:“下药的目标是我,崔然迩没事。” 班主任又翻了翻资料夹,确认信息无误,“他的表单上同样填了‘无’,这是怎么回事?” 崔然亦并不意外,“他避讳在我面前施展异能。” 至于是怕她不高兴,还是怕她心理不平衡,便无从得知了。 崔然亦不可能询问真相,崔然迩更不会主动提起。 “是这样,”何卓瑞拿出垫在底下的通知单,“学校组织了一场高三年级的无人岛教学活动。” “各班要分出几个小队,你在我的队长名单当中,”她指向说明栏目里以标记笔涂上记号的一行字,“但这项活动以天赋异能为主题,需要学生展现技能解决在岛上遇到的难题。” “可是你没有异能……”何卓瑞一时欲言又止。 看出了班主任的为难,崔然亦眸光黯淡一瞬,神色依旧淡定,“我不具备带队的能力,领队的人选得换成其他同学。” … 池逸发现,从班主任办公室回班后,崔然亦身上便散发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森冷气息,让他不敢靠近,也不能撒娇。 过山车冲上天,又在转眼间坠落地。 这一状况,一直持续到放学。 钟响后,同学们背上包三三两两朝外走。 崔然迩伫在崔然亦的座位旁等着,轻车熟路拎起她的书包挂到肩上,看着她皱巴巴的脸就忍不住凑上去哄她。 “我最优秀最聪明最厉害的姐姐别不高兴了,首都新开了一家好吃爆的甜品店,我们一起去吃,保证把烦心事全部都忘光光!” 她被吵得耳朵嗡嗡,不领情地起身动手推他,“走开。” 崔然迩的嗓门声依然未收敛,撒泼打滚不要脸道:“那你就赶我走吧,你就把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赶走吧!” 崔然亦压根受不了他,伸出双臂,十指乱揉乱捏,泄愤一般的猫爪在他脑袋上一顿操作,将他的毛发挠成鸡窝头。 换来的则是崔然迩变本加厉地挽着她的胳膊,歪头在她肩上蹭。 毛发抚过肌肤,崔然亦脖颈敏感片刻,立即拍开了那颗头颅,倒没抽出自己的手,反而握上了他的手腕,两人一起离开了教室。 虽然不知道老大为什么生气,但好歹老大算是气消了。 方才没敢仔细瞧,许津硕这时才悄悄探出头来,“这个崔然迩虽然脾气暴躁还不聪明,但他真的很有一手。” 亲姐弟嘛,还是双生子。 话虽如此,面对顶头上司,简宁沭真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不夸张说,“我今天都不敢出声,怕一张口未来就降一职。” 池逸静悄被遗忘在一旁,他是不需要被解释的那个,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那个。 失落中,总算明白这份在面对崔然亦时,总是如影随形粘在心境上的落寞感从何而来。 在他出现以前,她身边已经有了最爱她的家人。 懂得怎么哄她、样样顺着她心意来的弟弟;无条件满足她所有需求、十分宠爱她的母亲;无微不至、竭尽心力呵护着她的父亲。 相比起来,自己的倾慕与爱意过于廉价,除了眼巴巴仰望着崔然亦能为自己停留一瞬,其它他什么也做不到。 强烈的自卑感随风而来,池逸行尸走肉般走在街头,再没了白天的亢奋精力。 进了二手市场选了部经济实惠的二手机之后,他马不停蹄朝着208咖啡馆的方向前进。 抽不出空闲时间来难过,他还得赶着去打工。 哀愁苦闷请先排队等着,等他工时结束,等他回到宿舍,等他归于深夜,再来替落差感收尾,想个荒唐离谱的由头,哄自己入睡。 31.梦魇 私家车行驶至半途,崔然亦缓和了些躁郁烦闷的心绪,“去工作室。” “是。”司机听见指示后熟练地掌握着方向,改道前往日晏科技。 “今天又要待到很晚吗?”崔然迩放下手机询问,“我可以送饭过去吗?” “不可以。” “那我来接你回家好吗?” “不。” 少年的脸颊鼓得像只充了气的河豚,手插着手,“我跟你的那些机器谁更重要?!” 崔然亦毫不迟疑,“机器。” 他气愤地撇过脑袋,“你干脆做个仿生人弟弟出来好了,就不需要我了!” 崔然亦似乎觉得此提议不错,“好。” “不准做!不准做!!”崔然迩话出口便懊悔,呐喊着反对,“我才是你弟弟!我是你唯一的弟弟!!” 前座司机对此场景早习以为常,不受影响地默默将车停放至大楼地下室停车场。 崔然迩扯着她的衣料不让她下车,表情看上去有些可怜,再一次着重强调,“你只能有我一个弟弟。” 这一动作让崔然亦想起些别的事,她应了下来,随即又不经意提起,“要约架的话多带两个人过去,你打不过他。” “他”,谁? 车门关上后,崔然迩坐在车上愣神,良久才回想起来自己今早和池逸起了冲突。 我居然打不过他?! 难道他偷偷练了……? 少年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沉思了会,阴谋论想了一层又一层,深觉池逸这转学生不仅懂得装无辜惹人怜惜,还奸诈狡猾。 今天发生的事,他通通要转述给崔蔚弈听。 工作室外,人身精准识别系统启动,红光由上而下精确扫描过门前身影,科技研究室大门向左右两侧敞开。 屋内宽敞明朗,一侧置放了堆成山的劣质品,同款外貌的毛绒机器,外型设计均参考自一只名为“慢慢”的乖顺家鼠。 崔然亦对自己儿时的爱宠慢慢,有着浓烈偏执、走火入魔似的执念与愧疚。 梦魇幻化成形,剥夺着她的神智,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伴随着后遗症,崔然亦时常能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第一次发病时,将那团哆嗦着缩在精致鼠笼内的毛球爆裂撕成肉碎。 随着成长,身旁的雇佣们换了一回又一回,始终陪伴在她身侧的赵管家苦口婆心解释多次,家鼠的寿命本就不长,慢慢是自然死亡。 凑巧的是,崔然亦正是因为知晓宠物鼠的寿命普遍不长,当初才选择养了相比起来较为长寿的南美洲栗鼠。 其余人难以理解不过是一只不及巴掌大的家鼠,心魔为何在她心口上扎根如此之深,苗儿伴随年纪增长,一点一点牢牢驻扎于脑海中,摧残着从未愈合的伤口。 … 今天又在工作室里待了一整晚,放松身心的同时投入精力,深陷其中,捣鼓机器,零件组装。 搭乘专用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时,已经接近夜晚十一点,崔然亦坐上私家车后座,本打算径直回到奕翠湾,却在半路改了主意。 她揉了揉眉心,“先去员工宿舍楼。” “是。” … 池逸结束工作后回到住所,一路爬上七楼,脑袋昏昏沉沉,近乎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喀哒喀哒……” 一阵阵转动门锁的清脆声响,宛若穿透他脑中幽暗角落的五指,开灯关灯,一下明亮,又猝然陷入昏暗。 逐渐恼火的开锁过程中,崔然亦忽然被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当中,腰间伸来胳膊,一手搂着她,一手覆盖在她开门的手背上。 少年的下颌搭在她肩上,浓密的毛发柔顺地扫过脖颈肌肤,压住她的手,带着她动作,“钥匙要摁到底,再转。” 下一刻,房门解锁,在面前露出室内一角。 他贴在她身后跟着进门,将门关上后,顺手按下电灯开关。 崔然亦转过身与他面对面,脚步稍稍朝后移动,又被他一把捞回怀中。 一抬起眼,看着池逸垂眸弯腰凑近,她尚未压下的怒火持续蔓延,手臂一抬朝他的脑袋扇过去。 少年一懵,后知后觉,止不住委屈,眼眶泛起水光,“可以亲你吗?” “不行。”崔然亦一口回绝,仍觉不满,“手放开。” 他立马松了手。 她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下来回扫动,“站直。” 池逸站直了身,身量比一个月前高了不少,体格同样壮硕许多,十分不寻常。 “把衣服脱了。” 他一愣,确定自己没听错。 崔然亦上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肌肉,着实感到纳闷。 少年慢吞吞地掀起衣料一角,有些迟疑不决地瞄了她几眼。 她以为他不愿意,改口道:“不脱也行。” “可以脱的。”池逸老老实实照做,不再犹豫,瞬速脱下衣服,却依旧摸不清头脑。 崔然亦定定观察着池逸身上被施暴者有意掩盖于衣面底下的青紫伤疤皱起眉。 他似乎误会她不满意自己的身材,心虚道,“我有开始在健身……” 她困惑地与他对视,“除了健身之外,你有兼职人体实验吗?” 池逸摆手又摇头,否认,“从来没有。” 崔然亦若有所思地触摸他的腹部肌肉,手心随着线条一路向上。 本还沉思想着,这肌肤苍白得奇特,手下的肤色却越来越红,她反应过来后便收回了手。 “你的皮肤一直这么白吗?” “嗯。”池逸点点头,从小到大除上学外不被允许外出,肤色自然比身边人要白许多,他不自在地低头,“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多晒点太阳。” 她不甚在意,猜疑的念头一闪而逝后,便打算离开此地。 走前,崔然亦向对方递出了张日晏集团的企业名片,纸面印有公司服务中心号码,“你要是缺钱,可以来当我的实验体。” 32.舆论战 “实验体可以,但我不要钱。” 不要钱。 ──这话她不晓得听过多少次了。 再抬眼一瞧,池逸这副嘴脸简直与温?一模一样。 崔然亦不太能理解,没钱要什么自尊心,扭扭捏捏地接受别人的好意,推脱别扭,蹩脚的演技令她难以忍受。 “我爸要是能早早抛下自尊,你们的宿舍条件会比现在好上几十倍。” 她想嘲讽都懒得,“给你钱就收着,别不知好歹。” 池逸微微皱起眉,虚抬起双臂想上前抱她,仓皇解释:“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似是没料想得到如此直白的回应,崔然亦一时分辨不出对方是否真挚,“让开。” 池逸缓缓移动步子。 她干脆收回名片,自他让出的过道径直离去。 身后急促的脚步紧跟着她出了门,明明背上没长眼,崔然亦却莫名能想像出,池逸正疯狂运转着效率并不高的脑袋,伸出又收回的想拉住她衣角的手。 鬼使神差的,她回过身,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女孩插着手站定,似乎没多少耐心。 池逸步伐顿住,着急忙慌地掏出当日才买的二手机,不熟练地掌握着,点开荧幕展示给对方看,“我能加你的联系方式吗?” 好似是满意他的识相,崔然亦没有拒绝,接过了手机,就着劣质的屏幕与卡顿的输入法,点击键盘备注上自己的手机号,没填上名,毕竟列表上孤零零仅有一串号码。 还回了机身,她再度朝楼下走,这回跟在后头的脚步声不似方才慌乱,默默一步一步跟着走。 崔然亦猜测,池逸大概是想送她下楼。 私家车停靠在宿舍楼外,司机一见着人便下车开了后座车门。 崔然亦坐上了车,后背疲惫地依靠在靠背上,余光察觉到窗外视线却没回望,“回家。” “是。” 池逸无法看见车内场景,等轿车驶出视野,他慢悠悠朝楼上走,低眸望着手机屏幕,一次次编辑着短信。 ──到家了能跟我说一声吗? 不对。 ──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不对。 ──为什么来找我? 不对。 打打删删,斟酌到后来,只剩下稳妥不容易出错的五个字── 你到家了吗? 点击发送。 跳出通知:余额不足。 · 翌日一早,高三各班班主任公布了怀阳岛三天两夜教学活动的消息。 “每班三十人,组成五个队伍,为了公平,队长依照成绩来排定。”何卓瑞自讲桌上抬眸,望向庄韶恩,“韶恩,你是第一小队的队长。” “以韶恩为首,上一次月考排三、四、五、六名的同学请各自认领队伍号码标签,当天主办方会发下队伍特定颜色表带。” 庄韶恩困惑的眉梢一挑,立即回过身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崔然亦,轻拍两下她的桌面,意图拉拢对方,“要不要跟我一组?” 崔然亦还未开口,简宁沭两掌环成喇叭状,呼唤道:“老大,来当我们队的队长吧。” 眼见猎才即将失败,庄韶恩意兴阑珊地撑着脑袋等崔然亦做选择。 怀阳岛是庄家名下的私人岛屿,约等同于庄韶恩主场,或许能因此取得不少优势,“我去你那组。” 庄韶恩面庞瞬间恢复朝气,眉眼如雪狐般微微弯起,“一言为定。” 一旁,池逸趴在桌上旁听她仨话音,而后一阵“叮叮叮”讯息通知响彻室内,犹如每位同学的手机上都收到了同一则消息。 [anonzk]:程式更新完成,请设定ID以便登入。 点进匿名软件当中后跳出的第一则通知,便是强制性要求用户们设定名称。 崔然亦简单在格式内输入“1”,此账号使用者名称设定完成。 紧接着,她特地去翻找出关于许家的爆料以及在校生坠楼案件,不出所料,此类重大事件的讯息释出者果然均出自anonzk官方,也就是匿名程式背后操控者。 随着布阵好的棋局一步一步走,这回要求学生们设定ID的目的是什么,总该有个理由。 程式页面上,其余同学们同样好奇,正热烈讨论着。 帮我找遥控器:不是匿名程式吗?取昵称的意义在哪?@anonzk出来解释。 我简单说两句:要是一不注意被别人看到我的id我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旋转椅:@anonzk没搞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吗?匿名!匿名!!跪求修改回以前人人昵称为“匿名”的版本。 烧肉蛋饼来一份:这更新不错啊!怎么都在骂?@anonzk顺便把那些专发黑稿的账号都清一清吧。 “打劫。”梁昫颖拿了把尺架在许松惟脖子上,不容拒绝地质问,“取了什么名字,拿来我看看。” 许松惟彷佛习以为常,直接将手机递到她手上,这名劫匪接过货物后便放开了他。 随后,梁昫颖盯着默认头像旁的用户ID“papillon”沉思了会。 这人对蝴蝶还真是情有独钟。 窗边角落,崔然亦眼皮一撩,瞧见梁昫颖对自己摇了摇头。 许松惟手里没有anonzk官方账号的管理权,即便有也不打算袒露在人前。 33.是宝藏 很快来到十月底,天似乎转凉了些。 日子一天一天过,感知不出太大变化,池逸始终与崔然亦维持着忽远忽近的关系。 这天放学,池逸在收拾书包时,魏睿安破天荒主动走了过来喊他。 洁癖缘故,魏睿安的备用校服装了一柜子,容忍不了衣面留有一丝污秽,而突兀的是,他向来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块块显眼的瘀青,不同于衣料能够替换,只得硬着头皮与狼狈共处。 应当是受了胁迫,顶着压力,他看上去既不自在,又不情愿,“我爸让你今天到我家一趟。” 直到此刻,池逸忽地意识到,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魏家了,而魏成远也从未来找过他,彷若是如今才突然发觉,家里不知从何时起少了一个不重要的人。 大概率是近一阵全身心投入到崔然亦身上的缘故,他都忘了为这件事而难过。 拙劣地掩埋起瞬间低落的情绪后,池逸向店长请了一天假,背着包独自前往那处从来不属于他的家。 奕翠湾,魏家别墅。 大门未上锁,魏睿安没有回来,屋内的雇佣们不见踪影,唯有一道孤独的身影,踩着台阶,自地下室缓缓朝上走来。 池逸确定出现在面前的人是魏成远,却在看清他癫狂反常的面容后,眼睫一颤,思考着自己该不该转身逃跑。 “池逸,我是爸爸啊。”男人步伐摇摇晃晃,连站稳都难,张开双臂朝他走来,精神错乱地重复,“过来让爸爸看看,快过来,快过来。” 就在池逸迟疑不决的时刻,魏成远一瞬面容扭曲,难耐地快步上前,趁着对方摸不准情况,眼疾手快地掏出电击棒攻击眼前的少年。 强烈电流穿过全身,一阵眩昏后,池逸浑身发抖,四肢无力,晕倒在地。 魏成远目的达成,拉起少年的胳膊,再度路过台阶,不顾昏迷状态的池逸肌肤如何划破渗血,他一步步走,将人拖进地下室。 … “还是联络不上人吗?”岛屿教学活动的主要负责人正在清点人数。 “嗯。”何卓瑞耳边贴着听筒,回道:“也没请假,不知道是不是睡过了。” 负责人为上级做事,忧心行程耽搁,“先出发吧,别耽误时间了。” 此刻的怀阳岛上,海景别墅内。 昨晚便乘坐私人飞机先行达到岛上的几人正聚集在同一房内玩着卡牌游戏。 “UNO!”继上一轮受惩罚后,崔然迩记取教训,牌脱手后立即喊道。 方才连抽了六张牌的梁昫颖面容不悦,托着腮,话音阴阳怪气,“你怎么又剩一张牌啊?作弊吧。” “──我才没有!” “──没有你那么激动干嘛?”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庄韶恩出来当和事佬,“也让他加六张牌不就得了。” 说着,她从手里的牌当中抽出一张“+2”。 随后,梁卮乐也出了张“+2”迭加。 崔然迩的脸色越来越臭,直到梁昫颖一脸坏笑从自己手里的牌当中抽出一张“+4”放到桌上,他终于彻底坐不住,将牌扔到桌上── “我不玩了!全都欺负我一个人!” 庄韶恩兴致全无,放下手上的卡牌,先一步离开游戏桌。 等人离开后,梁卮乐自觉将散落在桌面上的游戏卡牌聚集在一块,熟练地收拾残局,“你怎么没等许松惟一起来?” 梁昫颖刷着手机,随口应道,“委屈自己的事我做不到。” 前不久anonzk官方释出了庄逵在校生于考场楼坠楼一案视频后,当日便上了社会新闻,舆论持续发酵,校内高层负责人接受警方调查,部分学生心中仍留有疙瘩。 这才一点进程式,入目便不可避免地瞧见有同学发文展开对于此行安全疑虑的讨论。 灯太亮:这次怀阳岛三天两夜会不会又出事? 顶上三则评论。 墨镜借戴:那庄逵的名誉还要不要了? 柜子第二层:不可能吧,上次的事都闹上热搜了,学校还不长记性? 一串神秘数字:想多了,庄家的独苗也在,能出什么事。 许松惟开发这一程式的目的就是为了掀起舆论风波? 她还是更喜欢在上头与同侪们以匿名的方式互动沟通,通过发文分享日常琐碎。 “做什么呢?”庄韶恩敲了敲门,进到崔然亦房内。 她微仰起面庞,“我没说让你进来。” 庄韶恩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肯敲门就够给她面子了,“这是我家别墅。” 而后眼神刻意一瞥,望向了崔然亦手里的图纸,是此次活动地点,岛屿中心的森林地图。 庄韶恩甚至不愿去想崔然亦从哪搞来的地图,因为她自己也有一张,不同的是,她自傲地认为自己没必要背熟地形地貌,所以此刻她想,崔然亦是有些难堪的。 没来得及藏起图纸而攥紧的发白指节,泄露了她浮荡不安的心理活动。 要是面前的人是其他人就算了,但偏偏是崔然亦。 庄韶恩察觉出自己正处于亢奋状态,是这一阵子在自身少见的高昂情绪。 有如找到宝藏图上所显示的深红色叉叉,她止不住地想往下挖一挖,珍贵稀有的宝地里是藏了些什么名贵珠宝。 “你在紧张什么?” 崔然亦咬紧牙关,上回才勉强压下的郁闷焦躁几欲要自心口破土而出。 维持着下一刻便要碎满地的从容体面,从口中挤出两字,“出去。”